雜說“左”和“右”

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大人就會教他們辨別左右。辨別的對象一般首先是左手和右手。

一個人從生下來開始認識世界的過程幾乎是人類千萬年認識世界的縮影。我們的古人寫左右兩個字就分別是左右兩隻手。到瞭寫篆字的時候，字已經相當符號化瞭，手字的符號簡略為隻用三根手指。

後來，人們在表示左手的字下加上一個工，成左字，表示幫助。工是古代的“矩尺”，象形，本義是工巧，這裡表示做得更好。

人們在表示右手的字下加上一個口，成右，也表示幫助。口表示用口幫助。

這兩個幫助有什麼不同呢？用口幫助，大致是下指示、出主意，那是上對下的幫助。工是做得更細致、更工巧、更好一點，那是下對上的幫助。

後來，在幫助意義上的左寫成瞭佐，而左則僅僅表示“左手”的方向。同樣，在幫助意義上的右寫成瞭佑。而右則僅僅表示“右手”的方向。

佐是輔助的意思，那是下對上的，例如說周公佐（周）成王。佑則是保佑、袒護的意思，那是上對下的，如古代失敗者常常說天不佑我。

而原來表示左手的那個楷化成一橫一撇的字就不再使用瞭，大概也是因為寫出來不好看，還容易誤會，所以廢瞭。原來表示右手的字則寫成瞭又，字對稱好看瞭，意思也變成瞭“再一次”（again）。

佑（右）是上對下的，而佐（左）是下對上的。所以，古時候以右為尊。官員的降級（即貶官）稱為“左遷”。魏晉以前大致如此（秦、楚有時候與中原不同）。

北方少數民族的習慣，很多與中原不同。所以南北朝從鮮卑人的北魏開始，左尊而右卑。隋唐從之，此後的宋、明、清，除瞭元代以外，都以左為尊。

元代之例外，其原因可能是元代皇帝可能以為必須更加尊崇漢代的傳統，要“比漢人更漢人”，從而能夠顯示他才是“真命天子”。

上古時代，上衣多為交領斜襟，中原人崇尚右，衣襟右掩，稱為右衽；而北方民族崇尚左，衣襟左掩，是為左衽。孔子說管仲輔佐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抵制瞭北方民族，說如果沒有管仲，中原就被北方民族統治瞭（“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論語·憲問》）。

中國的古人坐在房子裡，地位最高的人總是坐北朝南的。所以，他的左邊是東而右邊是西。這樣，在敘述地理方位的時候，左往往就是東的代稱，而右則是西的代稱。

江左就是江東。往往指長江下遊南岸地區，這個詞歷史上多用於指東晉、宋、齊、梁、陳各朝統治的全部地區。

由於長江在南京往上一段，為從西南到東北的流向。所以，江南、江東、江左都是一個意思。

項梁、項羽從會稽（治所在今蘇州）起兵，帶領著所謂八千江東子弟，最後失敗無顏見江東父老，這裡的江東，就是指江南，江左就是江東。

《世說新語》有這樣的記錄：“王丞相初在江左，欲結援吳人，請婚陸太尉。”這是說西晉貴族王導南渡到江東之初，想要結交吳地的世傢大族，向太尉陸玩提出聯姻。

當然，江左這樣的詞並不是正式的政府行政區劃用語，而是文人們對江東的別稱。這種別稱可以延伸很多年。清代的屈大均有詩句：“龍盤虎踞惟江左，兒女乘時亦拜侯”。

左就是東，右就是西。江右與江左相對，江西與江東相對，都是指江北的廣大地區。有時候特指江北而淮河以南的地區。這是隋代及其以前的事情。這裡的江右、江西並不是指現在的江西省。如今江西省的絕大部分地區那時被人稱為豫章。

到瞭唐代，唐太宗分全國為十道，豫章（後改稱洪州）屬於江南道。唐玄宗又把江南道分成江南東道和江南西道，洪州屬於江南西道。宋代改道為路，贛江流域屬江南西路。在江南西路的基礎上元代改立江西行省。這才是如今江西省的來歷。

也就是說，江西省的“江西”並不是“大江之西”，而是“江南之西部”（在古代江南隻是指長江中下遊之南）。但是，一旦“江西”這個稱呼被如今的江西省所有，“江右”這個別稱也就隨之送給瞭江西省。贛江流域的名人多被稱為江右名人。

同樣的道理，有淮左和淮右，二者亦並非是淮河的東邊和西邊。宋代在江、淮之間，設淮南東路和淮南西路，分別稱淮東和淮西，別稱淮左和淮右。例如揚州稱“淮左名城”。朱元璋自稱“淮右佈衣”，其老部下李善長、馮勝、徐達、常遇春等都是其“淮右舊部”。

同樣也有河右，這裡的河指黃河。河右就是河西，指如今甘肅、寧夏等地。那裡有地理書上有名的河西走廊。唐代張九齡有詩句：“朔南方偃革，河右暫揚旌”。

隴右就是隴西，指今甘肅東南部，在隴山（六盤山）之西。古代隴右大族名人甚多，如漢代的李廣、李陵祖孫；兩漢之交割據的軍閥隗囂（wěi áo）；漢末的董卓、韓遂、張繡、薑維；唐代的皇帝李淵、李世民等等，數不勝數。

同樣，山左是山東的別稱，山右是山西的別稱。不過對山東、山西的這兩個別稱起源不是很早，在明清時期才比較流行。

海右，是大海的西面。我們東臨大海，海右也就是華北華東這片地方瞭。杜甫在濟南歷下亭有詩句：“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

大海的東面最近的地方是朝鮮半島，所以海左也指朝鮮半島上的高麗。12世紀末高麗的李仁老等七位文人被稱為海左七賢。

為什麼古人喜歡用左、右來代指東、西呢？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我們語言有四聲有平仄，講話、做詩如果講究平仄，那麼就抑揚頓挫，好說好聽。東、西兩個字都是平聲，而左、右兩個字都是仄聲。當需要說方位東、西而應當用仄聲時，就可以用左、右來替代。像上面所說杜甫的詩句用海右對濟南，張九齡詩句用朔南對河右，其意義和平仄都對得很好。

當然這些主要是文人說話、寫文章、作詩的時候才這樣。這樣做也顯得比較文氣、雅致，以示與粗人說大白話的差別。

上面所說是我們古老的東方大國的傳統文化和習慣。與我們一樣，西方人也重視左右的方位。不過，由於古代東西方山海相隔，在習慣上就有許多不同之處。

對於河流的兩岸，我們用河東河西河南河北之類詞，歐洲人卻常常用左岸、右岸來敘述。這使得我們不少人不習慣，不知道他們的左岸右岸是什麼意思。例如最近的戰爭報道中就常遇到的第聶伯河左岸或右岸的詞匯，就使有些人有些“發懵”。

歐洲人的習慣是，人順流而下，面對船頭，左邊的就是左岸，右邊的就是右岸。近來報道中常常提到的第聶伯河，在赫爾松附近是由東北流向西南的，因此其右岸是河的西和北邊，而左岸是河的東和南邊。

歐洲人說河流左岸和右岸的場合很多。例如，著名的波爾多葡萄酒，就有左岸葡萄酒與右岸葡萄酒之分。波爾多地區被由東南向西北流的吉隆河一分為二，吉隆河以西和以南的產區被稱為“波爾多左岸”，吉隆河以東與多爾多涅河以北則為“波爾多右岸”。

又如，東歐有德涅斯特河，該河由烏克蘭從西北往東南經摩爾多瓦流入黑海。這樣，摩爾多瓦的德涅斯特河東岸就被稱為德涅斯特左岸，簡稱德左。1990年代，德左地區的一些人宣佈脫離摩爾多瓦而獨立，成立所謂“德涅斯特河沿岸摩爾達維亞共和國”（有時候人們稱之為“德涅斯特左岸共和國”或“德左共和國”）。該地的東面就是烏克蘭。該“國”並沒有獲得國際的普遍認可，國際社會仍然認為這塊區域是摩爾多瓦的一部分。

由於河流往往蜿蜒曲折，用東南西北不易指明究竟是哪一個岸邊，而這種由河流的流向來判斷兩岸的辦法還是比較方便的。這種辦法也影響到我國。例如，額爾古納河是我國東北地區與俄羅斯的一段界河，由西南往東北方向流。其右岸即河東南為我國，左岸即河西北如今為俄羅斯所有。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講述瞭生活在該地的鄂溫克族人的故事。該書2008年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

大概是由於人的心臟位於左胸，打仗時，左手多用於護衛心臟所在的左胸，右手則用於進攻。長期的進化使得大多數人形成瞭右利手。這樣，英語中的右（right）表示正確、權利等義而左（left）則沒有這樣好的意思瞭。漢語中的左還往往表示謬誤、無能等。

另外，在政治領域，也有左派與右派的說法。該說法起源於法國大革命期間，在各種立法議會裡，尤其是1791年的法國制憲議會上，溫和派的保王黨人坐在議場的右邊，而激進的革命黨人坐在左邊，從此便產生瞭“左派”、“右派”兩種稱呼。不過，到瞭今天，左和右的概念已經非常復雜，並不能用激進與保守來簡單區分瞭。

轉載本文請聯系原作者獲取授權，同時請註明本文來自馮大誠科學網博客。

鏈接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