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我收到一個“紅友”的問題，他說不知道劉姥姥進大觀園時“牙牌令”是怎麼玩的。

後來我發現不僅僅是他不懂，很多人隻知道這個情節很好玩有趣，但是卻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規則。

今天就來詳細說說這個“牙牌令”。

01

劉姥姥進大觀園是賈府那個時間段的高潮，賈府所有人都被劉姥姥逗得放肆大笑。

雖然劉姥姥是鄉下來的老婦，但是賈府眾人並沒有嫌棄。

賈母更是盛情邀請她到大觀園裡玩，而劉姥姥也算是不負眾望，故意扮醜賣乖，實際上充滿瞭人生的智慧。

在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中，賈府眾人來到綴錦閣，賈母提議行酒令。

王熙鳳說既然行令，必須由鴛鴦來行才好，眾人都知道鴛鴦是最瞭解賈母的，所以都同意瞭。

鴛鴦首先說：

劉姥姥聽瞭這話，就急忙下來席，說根本就不會這樣的遊戲，鴛鴦讓小丫頭們拉住劉姥姥，強迫她到席上坐好，說“再多說話就罰一壺”，劉姥姥隻好閉口。

接著鴛鴦就開始說遊戲規則：

所謂牙牌，就是現在的牌九。因為制作牙牌的材料使用象牙、骨角之類制成的，所以稱牙牌，也叫骨牌。

“牙牌令”是飲酒、賭博、文字遊戲三者的結合，是封建貴族消遣作樂的方式之一。

雖然現在幾乎沒有人玩這個，但是曹雪芹用大量篇幅寫這個情節，如果我們讀著一大段文字的時候，茫茫然不知所雲，那顯然讀不懂曹雪芹在這一段情節的用心。

想要玩這個遊戲，必須是會玩骨牌的，而且肚子裡也要有幾句能對得上的詩句或俗語。

具體的玩法如下：

①抽出三張骨牌，為一副；

②每說一張骨牌，對令的人就要用詩句或俗語對一句，需要註意的地方是一定要押韻。

③說錯瞭的罰酒一杯。

牙牌總共有32張，每一張牌都有一個特定的名稱，比如鴛鴦口中所說的“幺四”、“雜七”、“長五”等，都是牙牌術語。

下邊這幅圖是名稱和牌型的對應圖：

02

參與這次“牙牌令”的依次有賈母、薛姨媽、史湘雲、寶釵、黛玉、迎春、鳳姐、王夫人、劉姥姥。

因為鳳姐故意想早點看劉姥姥鬧笑話，所以故意說錯，罰瞭酒；而王夫人沒有行牙牌令，而是由鴛鴦代行。

所以我們隻分析除瞭鳳姐、王夫人以外其他人的酒令。

第一個：賈母

①第一張就是“天牌”，其實很符合賈母的身份。

“頭上有青天”，在封建社會通常用天來稱皇帝，這裡可以理解為賈府自從寧榮二公打天下後，賈府就有瞭皇恩的保護。

②“當中是個五與六”，這裡“六”應該讀作“lu”，這樣就與下一句的“骨”字相押韻。

“六橋梅花香徹骨”，“六橋”是杭州西湖蘇堤上到六橋，北宋初期，堤上多種梅花。

這裡“六橋”就是“六點”，“梅花”是“五點”，剛好與牌上的點色相匹配。

③“一輪紅日出雲霄”，“一輪紅日”對應的是牌面上的“幺”，“出雲霄”就是下邊的六個點。

“一輪紅日”可以理解為百年後唯一有希望的賈元春，元春被封為貴妃，算是賈傢有史以來最皇恩浩蕩的時刻。

④“蓬頭鬼”是說把三張牌放在一起，下腳都是六，上頭卻是不整齊的幺、五、六，看起來就像是“蓬頭鬼”一樣。

第二個：薛姨媽

①“大長五”是上下都是五點的牌，也可以倒過來說是“大五長”。

因為“大五長”的牌名就叫“梅花”，梅花有五片花瓣，又因為上下都是五，所以說是“梅花朵朵”。

梅花在風中飛舞就好像雪一樣，諧音為“薛”，用飛舞的多多梅花才說明薛傢的“珍珠如土金如鐵”。

②薛姨媽的第二張牌也是“大長五”，但是這裡鴛鴦就將其讀成“大五長”。

“十月梅花嶺上香”，二“五”剛好是十點，對應薛姨媽說的“十月”。

“嶺上”是庾嶺，這裡種瞭很多梅花，古詩中經常有折嶺頭梅寄遠贈別的典故。

③“雜七”是上邊是二、下邊是五的牌。

“織女牛郎會七夕”，可以說是薛姨媽早年喪夫，天上人間不得相見，也可以說是薛寶釵嫁與賈寶玉後，賈寶玉“懸崖撒手”出傢為僧。

④“二郎遊五嶽”，這副牌是五五、二五、五五，這是“一副兒”。

其中有一個“二”、五個“五”。

一個“二”，鴛鴦稱它為“二郎”；

五個“五”，鴛鴦稱它為“五嶽”。所以才是“二郎遊五嶽”。

“世人不及神仙樂”，這一句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第一回中的《好瞭歌》。

第三個：史湘雲

①“長幺”是上下都是一點的牌，所以說是“兩點明”。

“雙懸日月照乾坤”，上下各有一點，就如同天上的日月。

這一句出自李白的詩，原來是說在安史之亂中有唐玄宗、肅宗兩位皇帝，這裡可以理解為史湘雲幼時得到賈傢和史傢兩傢都寵愛。

②右邊這張牌和左邊的“長幺”是一樣的，這次湘雲把這兩點聯想成落花。

“長幺”還有一個名字，那就是“地牌”，所以說是“閑花落地”。

③“幺四”是上一點、下四點的牌。

“日邊紅杏倚雲栽”，上邊的一點就像太陽，下邊的四點就像紅杏，所以說是“日邊紅杏”。

④“櫻桃九點熟”，這一副兒牌分別是幺幺、幺四、幺幺，全都是紅色，總共是九點，所以說是“櫻桃九點熟”。

“禦園卻被鳥銜處”，就是櫻桃卻被鳥從院子裡銜瞭出去，很符合史湘雲大大咧咧豪爽的性格。

也可以理解為櫻桃被銜出後，最終是落空的下場，暗示“落瞭片白茫茫大地真幹凈”。

第四個：薛寶釵

①“長三”是上下都是三點的牌，也可以讀作“三長”。

“雙雙燕子語梁間”，上下都是傾斜的三點，就像兩隻燕子一樣，暗示寶玉和寶釵的婚事。

②“三長”也就是“長三”，左邊和右邊的牌是一樣的。

“水荇牽風翠帶長”，荇菜的根部生長在水底，葉子浮在水面上，一陣風吹過，就像翠帶一樣隨風飄動。與“三長”牌的點色也很匹配。

這句詩其實出自於杜甫《曲江對雨》：“林花著雨燕脂濕，水荇牽風翠帶長。”

此詩是“回首繁華，不堪俯仰”之作，以此表現後來寶釵繁華不再的生活。

③“三六”是上三點、下六點的牌。

“三山半落青天外”，“三山”就是上邊的三點，“青天”代指天牌一半的底下的六點。

“半落青天”是寶玉出傢，這句詩出自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詩寫“鳳去臺空”，以此比喻寶釵獨守空房。

④“鐵鎖鏈孤舟”，這一副牌分別是三三、三六、三三，左右上下的“三”像是一條“鐵鎖鏈”，下邊的“六”如同一頁“孤舟”。

“處處風波處處愁”是寶釵婚後的生活，被“鐵鎖”婚姻所制約，因為“處處風波”、“處處愁”而過著孤寂的生活。

第五個：林黛玉

①這裡有一處細節，林黛玉說完第一句後，薛寶釵看瞭她一眼，但是黛玉害怕被罰，所以並沒有理會。

林黛玉的牌左邊跟賈母一樣，都是“天牌”。

她脫口而出的“良辰美景奈何天”，出自於湯顯祖的《牡丹亭·驚夢》，是杜麗娘的唱詞。

因為《牡丹亭》中有反對封建婚姻制和舊禮教的傾向，所以被列為“禁書”。

這也是為何薛寶釵會看她一眼的原因，在後文劉姥姥離開大觀園後，也因為這七個字引發瞭一場寶釵要審問黛玉的情節。

但是也是因為這七個字，薛寶釵好心規勸林黛玉，黛玉這才看到薛寶釵的好，二人之間的隔閡消除瞭。

②“錦屏”是上四點、下六點的牌，四是紅的，六是綠的，排成長方形，看起來就像是錦屏一樣。

“紗窗”像六點，“紅娘”像四點。

“紗窗也沒有紅娘報”，這一句是改自王實甫的《西廂記》，張生有唱詞“侯門不許老僧敲，紗窗外定有紅娘報”。

這是林黛玉內心的無奈，“沒有紅娘報”，也就是無法與賈寶玉結緣。

③“二六”，是上二點、下六點的牌。

“上二下六”整齊排列，就像是左右宮人引百僚分兩行朝見皇帝。

實際上，這一句是林黛玉命喪黃泉、回歸天庭的雙重意思。

④“籃子”，這一副牌分別是六六、四六、二六，四周綠色的像籃子一樣，中間的四點紅色像花一樣。

所以說是“湊成‘籃子’好采花”。

“仙杖香挑芍藥花”，“仙杖”是用杖挑著籃子，一個綠色的兩點就像是“仙杖”，它在紅四點的旁邊，看起來就像是以杖挑花。

“芍藥花”代表著愛情，古代人常以相贈芍藥花以結情好，暗示瞭林黛玉與賈寶玉的“木石前盟”。

第六個：賈迎春

①“四五”，是上四點、下五點的牌。

“四五”牌因為是上紅下綠，看起來像一朵花，所以說是“花九”。

“桃花帶雨濃”，這一句與牌面上的點既不吻合，讀起來也不押韻，所以賈迎春對的酒令是錯的。

②第一句錯瞭之後，就不需要繼續對瞭，直接罰酒一杯。

這也從側面反應瞭並不是每個女子都有詩才，四春當中，賈迎春和賈惜春的存在感都非常低。

第七個：劉姥姥

①“四四”是上下都是四點的牌，又叫作“人牌”。

“是個莊稼人吧”，這一句非常符合劉姥姥的身份。

②“三四”是上三點、下四點的牌，因為上邊三點是綠色，下邊四點是紅色，所以說是“綠配紅”。

“大火燒瞭毛毛蟲”，下邊的四點紅色就像是大火一樣，上邊的三點綠色像是一條毛毛蟲，所以說是“大火燒瞭毛毛蟲”。

賈府本是一條“百足之蟲”，傢大業大，但是因為“兒孫一代不如一代”，而成瞭“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

當“大禍”來臨的時候，這條“百足之蟲”就像一條普通的“毛毛蟲”一樣，最後被燒得個落瞭片白茫茫大地真幹凈。

③“幺四”是上一點、下四點的牌。

上邊的一點紅色像“一個蘿卜”，下邊的四點紅色像“一頭蒜”。

④“一枝花”，這一副牌分別是四四、三四、幺四，三張牌中隻有“三四”中的三點是綠色，看起來像花枝一樣，剩下的紅色像是花朵，所以說是一枝花。這也是在隱喻賈巧姐“流落在煙花巷”的事情。

“花兒落瞭結個大倭瓜”，在北方農村稱南瓜也叫“倭瓜”，紅色的點都在下邊就像落地一樣。

“大倭瓜”也是喻指生子，巧姐兒這朵花後來嫁到瞭農傢，生下瞭孩子，也就是“花落結瓜”。

03

以上就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時候，賈府眾人行牙牌令的所有內容。

酒令其實和書中的很多詩詞一樣，字裡行間都與後文中的情節發展有著或輕或重的聯系。

雖然我們現在幾乎沒有什麼人玩骨牌，但是弄懂瞭這場“牙牌令”遊戲的內容，對於整本書的理解有著一定的幫助。

不同趣味的讀者，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思路都可以有著不同的詮釋，以上僅僅是我的個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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