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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鳥人》:為“被愛”而生,因“荒誕”而死

​ 說到《鳥人》第一個會被提起、也是最引人矚目的是它全片長達100分鐘驚艷十足的偽一鏡到底。 攝影機一直跟隨著主角裡根遊走在百老匯的臺前幕後,闡述瞭在短短六天內逐漸

說到《鳥人》第一個會被提起、也是最引人矚目的是它全片長達100分鐘驚艷十足的偽一鏡到底。

攝影機一直跟隨著主角裡根遊走在百老匯的臺前幕後,闡述瞭在短短六天內逐漸分崩離析的一切。

長鏡頭與背景打擊樂的配合帶來瞭浸入式的真實感,非常有效的拉近瞭與主角的距離, 使得觀眾切身感受那種充滿焦慮、壓力、深陷泥沼的窘境。

這部獲得第87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攝影、最佳原創劇本的電影,其鏡頭魅力自不必多說。

“偉大的作品其蘊含的意義總比有意表達的要多。”本篇著重解讀的是影片中反復出現的隱喻符號,最終目的是對電影那令人困惑、撲朔迷離的開放性結局提供一個解答。

電影可被多重解構的片段非常之多。從顯而易見的魔幻現實主義解讀,不如從深層隱含的存在主義“荒誕哲學”入手,更能品味本片的深意。

所以想看懂整部電影隻有兩個關鍵問題:“我們為什麼而活?”與“我們為什麼而死。”

No.1 “你飛行的時候,要介乎高低之間。”

除去精彩絕倫的長鏡頭,電影開頭與結尾兩個片段其實是首尾呼應的。如果沒有這兩段,這部電影就空剩眼花繚亂的技藝與嘲諷好萊塢現狀黑色幽默。(這也是看不懂電影的觀眾抨擊《鳥人》的主流評價)

而《鳥人》想表達的要遠比這更多。

影片的開始,引用瞭雷蒙德卡佛生前寫下的最後一首詩《遲到的斷想》,這首詩同時也是他的墓志銘。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與電影海報一樣,所有英文字母都是大寫,除卻「i」——大寫的「I」正是 “我” 的含義。那被刻意縮小字母不言而喻,代表著對“自我”存在的質疑。

兩個令人困惑的畫面快速閃過:一個帶著雙翼的燃燒物從高空滑落,一片水生物擱淺的沙灘。而這兩個畫面又將在電影尾聲前再次出現, 此時的觀眾才知其所指:燃燒的正是鳥人形象隱喻的伊卡洛斯之翼,擱淺的是裡根提到過他第一次試圖自殺時海域中蜇傷他的水母。

INTER UTRUMQUE VOLA(你飛行的時候,要介乎高低之間)”這句拉丁文出自奧維德《變形記》,是代達羅斯對兒子伊卡洛斯的警告。我們都知道伊卡洛斯的命運:他身著父親打造的羽翼卻因飛的離太陽過近,融化瞭黏合羽毛的蠟,自此葬身於汪洋大海。但伊卡洛斯同時也被警告不要貼近海面,潮濕也會將他拖入水中。而正如開始的畫面所預言,裡根既飛的太高又落的太低。

《有伊卡洛斯墜落的風景》:伊卡洛斯剛剛落水,雙腳在水面上絕望地掙紮。在他周遭,其他人安逸如故,仿佛對他的命運無動於衷。這幅謎點重重且富有深意的諷刺畫引得無數研究者和藝術傢們的探究。著名詩人H·W·奧登從伊卡洛斯不受關註地死去中看到瞭人類境遇的普遍象征:

而我們的主角裡根,一個曾經出演過“超英電影”而爆紅的過氣演員,他最大的恐懼就是默默無聞的死去。裡根跟自己前妻說:有一次坐飛機遇到瞭喬治克魯尼,當穿越風暴顛簸時,所有人都慌作一團哭喊祈禱,他能想到的隻有第二天新聞頭版上,自己的女兒隻能看到喬治克魯尼的臉。

“你知道法拉·福賽特和邁克爾·傑克遜是同一天去世的嗎?”

所以裡根壓上自己全部身傢、獨孤一擲的要完成自編自導自演的舞臺劇。 “這事關尊嚴和人生價值。”裡根曾真心這樣相信的,所以他辭演第四部商業大片、不惜賣掉留給女兒的房子。

電影最後,裡根的藝術才華也被評論傢和大眾認可。裡根拿回瞭他的 “尊嚴和人生價值”,他一直期盼東山再起正得以實現。為何結局裡根卻選擇拋下一切,躍出窗外呢?

這個問題我將放在最後回答,因為要想搞清楚答案,首先要問的是:裡根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很明顯不是他曾經聲稱的“尊嚴和人生價值”。

(雷蒙德卡佛的墓碑)

回來談談開篇引用雷蒙德卡佛的那首詩:

“盡管如此,你這一生

是否的你所想?

是的。

那你想要的是什麼?

稱自己為寵兒,感覺到自己

在世上受寵愛。”

“盡管如此(even so)”,多麼簡潔有力的四個字! 暗示瞭被問的人那飽經滄桑的殘酷一生。這裡的“寵兒(beloved)”意味著從愛慕到尊重到自我認可等一切。

這首詩回答瞭電影第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而活?”

“被愛”,是卡佛的願望、是裡根的願望、是全部世人的願望。我們所有人的一生都在所求“被愛”,我們為瞭“被愛”才活著,才甘願在現世中受盡苦頭。

但這願望隻要活著就不會得到滿足。一方面我們的欲望永無止境,得到的愛我們擱置一旁不去珍惜、舍近求遠的追求更多的他人之愛。另一面我們總是將Beloved 與 Be Relevant混淆,我們渴求被重視、被認可、被仰慕。所以裡根前妻說:“你錯誤地把崇拜當做愛慕。”

裡根的女兒薩姆更是直接的厲聲責問:“別自欺欺人瞭,你才不是為瞭藝術而演戲,你做這些就是想要得到關註!你猜怎麼著?每天有上千萬你瞧不起的那些網紅為瞭得到註意而拼的頭破血流,你和他們沒有任何不同。你排話劇是因為你心裡怕得要死,怕像碌碌無為的其他人一樣毫無存在價值。”

No.2 “當我們談論《鳥人》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鳥人》電影的選角非常巧妙,甚至現實層面的諸多巧合更是為這部電影填上瞭幾分魔幻色彩。

主演邁克爾·基頓與他所飾演的裡根職業生涯非常類似,他曾早年出演過蒂姆伯頓的蝙蝠俠,本片也是六年多以來他第一次擔任主演。而另外兩位演員艾瑪·斯通和愛德華·諾德分別參與過《超凡蜘蛛俠》與《綠巨人》——現實與電影的互文不言而喻。

( “蝙蝠俠”大戰“綠巨人”)

重點要說的是“戲中戲”與電影本身的互文。

原諒我忍不住再次 “玩梗”,畢竟連村上春樹都百用不嫌其煩的萬用標題公式,何況我們正要聊的就是這部電影中間段落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改編自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說的話劇——《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如果讀過原文,你會發現有兩者有不少出入,有興趣的可以自行對照。這裡隻談最重要的一點:裡根一人分飾兩角,除瞭醫生外還飾演瞭原小說沒有正面出現的角色“艾迪”。

艾迪就是話劇最後一幕持槍闖入瞭前妻傢中卻自殺的男人。可以說整個這一段完全是裡根自創的,而這段臺詞又是一次與開頭卡佛那首詩的互文:“為什麼我總是要祈求別人來愛我?”

電影中展現“艾迪自殺”這一幕有三次(兩次預演和一次正式首演)。三次出現瞭三把不同的“槍”:被邁克指責缺乏真實感的玩具槍;被鎖在門外導致用手模仿的槍;裝上子彈打開保險栓的真槍。

“我根本不存在,在這裡的也不是我。什麼都沒有意義…”言畢艾迪舉槍自殺。根據前面的角色對話,艾迪連自殺都是十分失敗的,他被送去醫院,茍延殘喘瞭三天才去世。

其實裡根一直就有著自殺傾向,頭幾次的原因比較容易理解:

一個是聽到女評論傢表示自己將要用最差的評論毀掉裡根的話劇。裡根酗酒後站在樓頂,圍觀的群眾誤以為他在拍電影。自殺的沖動來自認定自己必然失敗的命運,所以接受不瞭打擊。此時“鳥人”的聲音不斷誘哄著他:跳下去博取到最後一次關註吧!而裡根有一個更絕妙的主意,他將在自己首演夜完成最後一次華麗謝幕。

首演夜的中場休息,裡根的神態異常的淡定平靜。前妻來休息室看他,與前妻談話中提起自己曾走入海中試圖溺水自殺,被水母蜇傷。原因多半是因為事業與婚姻的雙重失利。裡根的第三次自殺是冷靜且精心策劃的。

裡根拿起一把裝著子彈的真槍,在前往舞臺的走廊裡,先後出現瞭“侏儒”、“帶鹿角的影子”、“街頭敲鼓的賣藝者”…… 和他為戲劇構想的“夢境”元素一樣,戲中戲又一次與電影呼應。而裡根的命運正如他臺上飾演的艾迪,拙劣的自殺失敗後被送往瞭醫院。

另一段互文的臺詞出自一個街頭表演者再朗誦《麥克白》:

No.3“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隻有一個,那便是自殺。”

這段是可以說是我最喜歡的神來之筆,文本本身用的十分巧妙,總結男主此刻再恰當不過瞭:一個正在走向死亡的失意演員。

醉醺醺的裡根踉蹌的在街頭晃蕩,這發人深省的聲音到底來自天國還是地獄?

然而轉過街角卻是一個想博得他關註的落魄演員,討好的問道:“我是不是表演的太過瞭?” 此語一出更是道出瞭無盡的荒唐諷刺,好一幕辛辣幽默的黑色寓言!

No.3 “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隻有一個,那便是自殺。”

加繆認為:“判斷人生值不值得活,等於回答哲學的根本問題。” 而《鳥人》這部電影令人難懂的就是裡根最後的自殺之舉。

解答的關鍵詞就是加繆提出的“荒誕哲學”。前面已經說瞭“我們為什麼而活”,也說瞭想要“被愛”則是永遠不能被滿足,那麼一旦清醒的意識到這點,“人一旦意識到荒誕,就永遠與荒誕綁在一起瞭”,生命也就失去瞭目標和意義。

這也就是“我們為什麼而死”的原因。

電影中多次出現過有關“花”(世俗對愛的象征)的對話。第一次裡根讓薩姆買花,表示不要玫瑰,買點味道好聞的花。而薩姆帶回來的是一束玫瑰,上面卡片寫著“他們沒有你想要的!”

一語成讖,這句話正是犀利的指出瞭裡根所尋覓的是永遠也得不到的虛幻。

首演夜大獲成功,前妻看到休息室裡擺滿瞭鮮花,笑著說:“到處都是玫瑰,然而你最討厭的就是玫瑰。” 也就是說傾傢蕩產賭上一切的裡根,自己都沒搞清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直到最後拿到手才發現,自己追求錯瞭。

最後一次則是薩姆去醫院帶來瞭一束紫丁香花。丁香正是以香味而知名的鮮花,裡根拿到手中卻笑瞭——此時的他失去瞭嗅覺。也就是說鮮花(生活給予的一切)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瞭。

裡根為現世靈魂磨難的典型,《鳥人》中的百老匯大劇院外表都富麗堂皇,但是電影的場景多數都是後臺,那些彎彎扭扭的過道,綠色的光影下醜陋、擁擠、臭氣熏天……

好比薩德選擇“城堡”,陀思妥耶夫斯基選擇“地下室”作為場景,本片與《歌劇魅影》一樣,華麗的劇院下面隱藏的是地獄的景象。

他們筆下的主人公皆是同類的荒誕英雄,他們用不同的面孔發出同樣的吶喊:“我將自殺,以證明我的違抗,確認我新的、瞭不起的自由。”(《群魔》)

《歌劇魅影》海報的倒影,和鳥人相似的面具

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對“荒誕感”做出這樣的描述:“在被突然剝奪瞭幻想與光明的世界中,人感到自己一個局外人。這種人與其生活的離異,演員與其場景的離異,正是荒誕感。”

這種“荒誕感”正是貫穿整部電影的情感內核。可以說影片裡無人不荒誕、無事不荒謬。

評論傢眼中的表演天才邁克隻有在舞臺上才能感受到真實,生活裡的他是個自大虛偽、對人不友善的性無能;

第一次登上百老匯舞臺的萊斯利,自童年就夢想著這一天,可真的上臺瞭,她卻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脆弱的“小女孩”;

代表著新生代的薩姆,父親一直在自己的人生中缺席,隻是反復淺薄的告知“你是特別的”,可她卻不知道如何面對這樣的評價,隻好像兩端燃燒的蠟燭一樣消耗著自己的青春。

而全電影最荒誕的莫過於裡根所遭受的一切。

他為瞭追求高端藝術,放棄瞭大制作片約,為瞭這場話劇瀕臨破產。在觀眾眼中裡根落魄潦倒的窘境非常值得同情,可在批評傢塔比莎眼中他卻是自大無知、滿身銅臭的好萊塢代表,連劇還沒看就宣佈要用差評把裡根趕出百老匯。

首演夜當晚,沒有人意識到裡根真的開槍自盡時,可以清晰地看到塔比莎是唯一一個坐在觀眾席沒有起身喝彩的人,甚至最後她在鼓掌時直接離開瞭劇院。

可以說她根本不在意裡根的表演,一門心思的想要毀掉裡根的事業。然而諷刺的是直到她事後得知瞭裡根是真的企圖自殺後才寫下好評 “無知的意外之美”。

(畫圈的就是沒有站起來鼓掌的評論傢)

影片的最後裡根已經“得償所願”,獲得瞭聲譽、認可與崇拜,那為何他還是選擇自殺瞭呢?“被人稱之為生活的理由同時也就是死亡的充分理由。” ——裡根的話劇大獲成功,不是因為他的才華被認可,而是他開槍自盡的行為博得瞭大眾的眼球。裡根被人們新貼上的“標簽”又與他急於甩掉的“鳥人”何異呢?

所以當他摘下臉上的紗佈,看到鏡子裡那與“鳥人”越發相似的面容,仿佛是類同卡夫卡筆下的主角薩姆沙變形甲蟲的預兆。

擺在裡根面前隻有兩條路:妥協的活下去,完全的變為他一直想擺脫的“鳥人”,或者為“荒誕自由”而自殺,成為一個隕落大地的伊卡洛斯。

“既然他被剝奪瞭對失去傢園的記憶或對已承諾之樂土的希望,他的放逐是不可挽回瞭。” 裡根清醒意識到自己就是那個無法被現實滿足的“荒誕人”,他用自己生命作為代價完成瞭最後的信仰之躍,反抗這個荒誕世界給予他的命運。

“自殺,恰如跳躍,是對自身局限的承受。自殺以自身的方式解除瞭荒誕,把荒誕拽住,同歸於盡。”

正如《禁閉島》那句振聾發聵的審問:“是像怪物一樣活著,還是作為一個好人死去?”

而一部荒誕作品是不提供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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