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枕貘的《陰陽師》為我們描繪瞭一幅平安時期的夢幻圖景，世界明暗未分，人鬼妖雜相共處。尤記野村萬齋飾演的晴明那狐貍般的眼神，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話說在那個充滿奇幻色彩的年代，卻有一座真實的建築留瞭下來，它就是平等院鳳凰堂。
平等院現在位於日本京都府東南的宇治市，它與日本歷史上一個著名的傢族藤原氏息息相關，日文讀作Fujiwara。直到今天，日本人還是說這是一個尊貴的姓氏。藤原氏最盛之時，歷代天皇傢的皇後均出自此傢族。《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也出自這一傢族的旁支，因此在天皇傢裡擔任皇後的女官，才能寫出那麼多皇宮八卦出來。最初是攝政和太政大臣藤原道長（不是道士！）的別院，後來由其子關白藤原賴通在1052年（我國的北宋時期）改作寺院，翌年興建瞭著名的“阿彌陀堂”，即鳳凰堂。彼時，世間紛亂，天災、饑荒、瘟疫頻發，貴族們都皈依佛教凈土宗，企盼死後去往西方極樂世界，鳳凰堂的修建代表瞭這一時期（日本的“平安時期”）的貴族對於極樂世界的向往和想象。在這個時代，佛教建築已經逐漸向世俗化發展，尤其是藤原賴通又是十分奢侈的人，因此平等院的建築在當時是十分奢華的。
平等院鳳凰堂
關於鳳凰堂有很多很有意思的地方。比如鳳凰堂的朝向為什麼是這樣的？平時我們看到的大部分寺院是南北朝向的，但是早期的寺院、還有少數民族王朝的寺院（比如北京的大覺寺），經常是東西向的，象征著面向西方極樂世界。鳳凰堂也是座西朝東的，一直想不通的是，佛堂象征著“彼岸”，那麼代表現世的是什麼？直到翻到瞭日本的資料才發現，原來“阿字池”的東岸是有一個小禦所的，隻是現在已經沒有瞭。原來的人是在小禦所裡面西對著鳳凰堂參拜的，這樣建築感覺才是一個完整的序列。可以想見的是當年，在參拜堂中，日出之時，光線打亮瞭鳳凰堂大佛，屋脊的鳳凰也沐浴在朝陽的光線裡，是一幅多麼美妙的畫面。可惜現在無法看到那一燦爛圖景。
平等院平面圖平等院伽藍推定復原圖
受凈土宗的影響，鳳凰堂的主旨，可以用“彼岸”和“極樂”來概括。正如《往生要集》中所說，“厭離穢土，…欣求凈土”，鳳凰堂集中表達瞭對極樂世界的向往，堂內著名的壁扉畫“九品來迎圖”，描繪的就是阿彌托如來帶領眾菩薩迎接死去眾生的情景，按凈土宗的說法，極樂往生有九等級,分上品、中品、下品。每品又分上生、中生、下生三等。
鳳凰堂的建築形式十分美妙，中堂左右兩側有長翼廊，後有尾堂，像鳳凰展翅飛翔，中堂正脊兩端立著兩鳳凰，因此而得名。它的建築格局，屬於日本平安時期（794-1185）貴族宅邸典型形式——叫“寢殿造”。然是佛堂，但因為是舍宅為寺，所以格局上還是宅院的形式。有意思的地方，一是建築凹字形的格局，二是兩側廊廡的山面朝向主要視線，（日本似乎頗流行山面向前，一直延續到後世古建）在中國現存古建較少見，從壁畫資料可以看出中國文化的影響，在初唐和盛唐的敦煌壁畫形象資料中,前有水池平臺的凹字形佈局,是一種很常見的類型，壁畫中也有“一正兩廂”的佈局實例，兩側的配殿也是山面向前。日本也有學者認為，鳳凰堂是以敦煌壁畫中的《阿彌陀凈土樓閣》為依據而建造的。
鳳凰堂的中堂和左右翼廊
鳳凰堂尾堂
寢殿造格局（左圖引自維基百科，右圖引自李路柯文）敦煌壁畫中的早期建築格局（引自李路柯文）
鳳凰堂的鬥栱很簡潔，尺度也不大，與《營造法式》中的記載對比可以很清晰地看出與構造較簡單的廳堂造有相似之處。中堂柱頭鋪作一層用的是把頭絞項作，二層用的是雙杪單下昂偷心造，隻是昂面的做法不同。兩側翼廊一層與中堂相同，二層減去昂的構造。尾堂山面搏風板上的裝飾件用惹草。然而當你看到它的剖面圖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它與我國的建築有個本質性的不同！它悄悄地把屋頂處的結構改瞭，采用的是本土化的“小屋組”的做法，這樣就導致鬥栱並沒有對屋頂起主要的承重作用，而是淪為瞭一種裝飾！既然這樣，為啥不取消鬥栱呢？可能還是出於學就要學的像的思想把……
堂的外立面，因為年代久遠破損較嚴重，2012年重修時瓦片按平安時代用過的平等院原物進行復刻，並采用瞭一種傳統的赤色顏料“丹土”重新塗裝，屋頂上的鳳凰、五金飾件等均復原成金色，展現出平安年代奢華的建築感覺。大修一直持續到2014年2月，我們去的時候，正好是大修後剛開放，可謂是十分幸運。
左上為鳳凰堂鬥拱，右上為《營造法式》中的“把頭絞項作”，與中堂一層柱頭鋪作類似。下圖為《營造法式》中的“扶壁栱”，B與中堂二層柱頭鋪作類似。尾堂山面裝飾構件，可見獸瓦和惹草 《營造法式》中的惹草樣式
正脊上為什麼是鳳凰呢？這也是跟轉生相關的。在日本鳳凰則是復活、輪回、永生的象征。好玩的是，日本的佛寺，正脊上用鳳凰的並不多，目前瞭解的僅有兩處，一處是鳳凰堂，另一處是足利義滿（室町幕府，一休裡的將軍）興建的金閣寺。一般無裝飾構件或采用簡化的鴟（chi一）尾，推測還是跟等級相關。
左圖為鳳凰堂正脊鳳凰，右圖為唐招提寺金堂鴟尾
鳳凰堂前的庭園是凈土式借景庭園的代表。與後來的回遊式庭園不同，凈土宗庭園以佛教為主題。阿彌陀佛像的眼睛正對著遠方立有石燈籠的白沙灘。石燈籠代表指引通向往生的明燈，周邊的沙灘外緣碎石密佈，名曰州濱，意為蜿蜒曲折的海岸。貴族們認為極樂凈土乃海中浮島，因此用庭園營造出這樣的意象。
石燈籠和州濱
註：本文文字和照片為@lysuna 和@考拉小音 本人書寫與拍攝，引用圖片和資料主要來自梁思成先生《圖像中國建築史》、李路柯《順峰山“鳳凰堂”——一座“唐式”建築的設計探討》、潘谷西《<營造法式>解讀》、鳳凰堂參觀資料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