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kreess

遮天箭雨英格蘭長弓兵–摘自《帝國強軍》 作者 / IP

遮天箭雨英格蘭長弓兵大約兩個世紀以來,長弓實際上成瞭威爾士人和英格蘭人唯一的主要武器系統,因而,他們擁有瞭西方世界最好的輕步兵。——阿徹·瓊斯《西方戰爭藝術》1415年10

遮天箭雨英格蘭長弓兵

大約兩個世紀以來,長弓實際上成瞭威爾士人和英格蘭人唯一的主要武器系統,因而,他們擁有瞭西方世界最好的輕步兵。——阿徹·瓊斯《西方戰爭藝術》

1415年10月24日夜,阿金庫爾。英王亨利五世和他麾下的遠征軍正陷入絕境。自哈夫勒爾圍城戰以來,在士兵中流行開來的痢疾和給養不足的問題一直困擾著英國軍隊;因為傷病、疲勞和逃兵造成的減員總計超過瞭三分之一,加之行軍時連遇秋季暴雨,士兵的士氣十分低落。亨利已經放棄瞭向巴黎進軍的計劃,但他也不打算從哈夫勒爾乘船回國。他打算突破法軍的攔截,從加萊返回英國。在英軍艱苦跋涉的同時,法國大軍正從法國北部各處蜂擁而至。當英軍趕到阿金庫爾時,法軍已經集結瞭總數超過3萬人的軍隊,在阿金庫爾北面嚴陣以待,阻斷瞭通往加萊的道路。當晚天降大雨,英軍宿營地的前方就是人聲鼎沸的法軍營地,躊躇滿志的法國貴族們正談論著第二天即將到來的決戰——在驕傲的貴族們眼裡,人多勢眾,裝備精良,戰意高昂的法軍無疑勝券在握。

亨利的軍隊精疲力竭,饑寒交迫。但亨利並未絕望,他麾下仍有5000名可堪一戰的英格蘭長弓手。他們多是下層民眾,沒有盔甲,手持在法國貴族眼裡看來十分低賤的長弓與短劍,因為持續的長途行軍和在荒地中露宿而顯得疲憊憔悴。亨利知道,隻要部署得當,他的長弓手將會左右這場戰役的勝負——就像前代英王愛德華三世和黑太子在克雷西和普瓦捷時那樣。讓我們將目光轉向這場戰役發生時的歐洲大陸。14-15世紀的歐洲,正是中世紀逐漸步入尾聲的時代。此時的西歐不僅飽受饑荒和瘟疫的威脅,戰亂更是永無休止。宗教、文化間的紛爭,國傢之間的對立與沖突,乃至不堪忍受壓迫的農民的反抗,都會引致戰爭。在諾曼底公爵威廉渡海征服英格蘭之後,作為法國國王屬臣的諾曼底公爵成為瞭英國國王;英法兩國的國王之間原本平等的關系也隨之發生改變,並在接下來的數百年間變得愈發錯綜復雜,導致兩國因為在王位繼承和領土分配問題上存在著的嚴重的意見分歧而兵戎相見。這場戰爭歷時超過120年,也就是聞名世界的“百年戰爭”。

在百年戰爭期間,西歐最強大的兩個國傢英國和法國都召集瞭盟友們的幫助。英國方面先後得到瞭弗蘭德斯、佈列塔尼、勃艮第等公國的支援,法國一方則陸續召集來自波西米亞、弗蘭芒、熱那亞等地的士兵。不論這些盟軍的參戰到底是為瞭金錢、地位、權力還是出於忠誠,他們的參戰無疑使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更加艱難而激烈。在這場持續瞭一個多世紀的戰爭中,湧現出許多留名青史的將領、戰役和事跡,雙方的武器裝備、國傢體制、戰術思想也都在不斷發生改變。其中武器裝備上發生的改變最為直觀也最為深刻;在重騎兵、下馬騎士、弩手,長矛手這些紛繁復雜的名字中,英格蘭長弓手無疑是其中一個聲名卓著而不可忽視的存在。英格蘭長弓代表瞭中世紀弓弩類武器的巔峰——在14-15世紀的兩百多年中,它使來自偏僻海島、數量上經常處於劣勢的英軍能夠以寡敵眾,成為一支令人生畏的強大武裝力量。

簡單而有效:英格蘭長弓與長弓手

綜述

在英法百年戰爭中,英國大規模地將長弓手應用於戰爭,而英格蘭長弓手主要使用長弓作為武器。英格蘭長弓源於威爾士,並在傳到英格蘭人手中後發揚光大。實際上,英格蘭長弓是一類弓的總稱,有著不同的分支種類,也因種類不同有著作戰、打獵、訓練等不同的功用。同時,長弓隻是中世紀時期種類繁多的弓弩中的一種,亦並不是僅有英國人使用;中世紀的許多歐洲國傢都將長弓運用於戰爭中,但相對於長弓,更易於使用的十字弩在歐洲大陸更為流行。英格蘭人選中長弓作為軍隊制式裝備的原因十分簡單。長弓射出的箭矢威力雖強,但在當時的軍用單兵弓弩中遠不能算遙遙領先。但長弓的優點卻是最適合英軍需求的——首先長弓作為武器,成本相對低廉;其次,長弓的制作過程雖然嚴謹,但並不復雜,適於大量制造;而最重要的是,長弓同時具備可觀的殺傷力,長射程與高射速,如果以現代的單兵武器標準來看,長弓這種武器的“火力”無疑十分強大,可說是遠勝當時其他任何一種單兵投射武器。

英格蘭長弓作為武器聲名卓著,在整個百年戰爭的過程中,卻沒有一篇系統論述長弓的著作面世。在戰爭結束後的1544年,一位名為羅傑·阿舍姆的人首次將他掌握的長弓資料編集成書,但他是一名學者,而不是長弓手,對長弓在戰場上的實際運用情況瞭解相對有限。而第一位用文字形式對長弓進行科學而有條理的論述的職業軍事傢出現時間相對更晚。伊麗莎白時代的1590年,長弓支持派的代表人物約翰·史密斯爵士,反對國會將長弓排除在軍隊制式裝備以外(即後來的《終止長弓法令》)的決定,並將他的觀點編著成瞭論文用於辯論。他的努力並未成功,在大辯論結束後,1595年頒佈的《終止長弓法令》宣告長弓在與火槍的競爭中最終落敗。

一名持弓的英格蘭長弓手。畫中同時可見被描繪的倒下的法國騎士。

然而,雖然這些關於長弓的論著無疑為後人在研究長弓時提供瞭不少相對翔實而系統的資料,但長弓的實際性能到底如何,在現代考古成功復原中世紀的英格蘭長弓之前,並沒有一個統一的可信度較高的結論。可喜的是,在20世紀60年代,人們在亨利八世的戰艦“瑪麗·露絲(Mary Rose)”號的殘骸裡(於1545年7月19日起航不久後沉沒)找到瞭裝滿基本完好的長弓的箱子,這些長弓成為瞭400多年後人們研究長弓最主要的實物來源,也使生活在現代的人們有機會領略中世紀英格蘭長弓的風采。

弓與箭

英式作戰用長弓,即戰弓的弓背由一整根完整的木料彎制而成。由於弓背是一張弓中最重要的部分,選料和工藝的標準相當嚴格。制弓選用的木材最好的選擇是堅硬而富有彈性的優質紫杉木,因為紫杉木材數量有限,榆木、榛木、白蠟木或橡木等材質堅硬的木材也是常見的制弓材料。英國進口木材的主要來源是地中海沿岸地區,包括西班牙、意大利、希臘克裡特島等地。一般認為其中西班牙卡斯蒂利亞的紫杉木質量較為優良,而在14世紀後期和15世紀,英國為保證弓料的可靠供應,甚至制定瞭用紫杉木充當關稅的相關法律。到瞭15世紀中葉,威尼斯成為瞭英格蘭長弓木料的最大集散地。皇傢兵器庫和倫敦塔兵器庫向歐洲大陸發出數額巨大的木料訂單,英國商人們在這段時期以威尼斯為中據點貯存和海運優質木料。除瞭通過進口獲取木料,英格蘭本島出產的紫杉木材同樣也被用於長弓的制作,但得到的評價普遍不高。

長弓成品總長一般為5英尺7英寸到6英尺2英寸(約1.7~1.9米)之間,少部分長達7英尺。根據記載,一般長弓木料的基本要求為“三指寬、七英尺長,質地均勻平直、沒有結節的木材”。制弓木料通常來自樹幹中部靠近樹心的部分;被制弓匠稱為“腹部”的靠近樹心部分的芯材柔韌性高而耐壓,與之相對地,被稱為“背部”的靠近樹皮部分的邊材材質抗拉性能較好,分別可以滿足弓背內側和外側的彈性與硬度要求。除瞭材質,弓背的形狀也十分重要;英格蘭長弓弓背的橫截面並非寬而扁的片狀弧面,而是長寬比近似的圓柱型,而弓背內側幾乎為平面,這是為瞭在提升拉力的同時保護弓背相對脆弱的兩側。另一方面,弓背在彎曲時,理想狀況下應當呈一個等半徑圓弧,為瞭滿足這個需求,弓背的厚度和寬度必須從中段向兩端逐漸減小。這就需要制弓匠運用精細的切削工藝來達成這一目標。能否準確而有效率地將木料加工成理想的形狀,是判斷一個制弓匠是否熟練的重要標準。

讓弓背逐步適應彎曲的過程被制弓匠稱為“馴弓”。長弓與一般的復合弓不同,呈簡單的圓弧型,制弓最重要的工序就是將弓身彎曲到適當的程度。英國匠人不用火烤的方式馴弓,因為火烤容易降低弓背的彈性;在彎曲弓背時匠人使用專門的托架,以多次彎折到位的方式彎曲弓身,避免弓背折斷或是失去張力。弓背的弧線是否流暢均勻是評判一張弓好壞的最重要的標準,為此制弓匠需要對彎折度和拉力進行多次微調。當達到適合的滿弓開度,弓背表面平整、兩端對稱、形成均勻弧線時,馴弓過程就完成瞭。由於長弓的拉重較大,僅僅在弓背的兩段刻出木質弦槽可能無法承受拉力,所以一般長弓兩端會套上牛角或其他材質的基座再加工出弦槽,這也是英格蘭長弓的一個突出特征。

英國匠人用於制作英格蘭長弓弓弦的主要材料是大麻纖維。因為肌腱和皮革制作的弓弦會受到水的嚴重影響,而植物纖維受到的影響較小。相對的,在搓制弓弦時,需要用膠將纖維粘合在一起。在制成後,匠人與長弓手需要註意避免弓弦過於幹燥,因為如果粘合纖維的膠質因為幹燥而變硬,弓弦就很容易斷裂。大麻纖維制成的被證明是可靠而強韌的。根據記載,八分之一英寸(約0.3厘米)寬的弓弦已經足夠應付所有情況,甚至那些力量超乎常人的弓手也沒有使用特制的加粗弓弦的必要。根據羅傑·阿舍姆的說法,英格蘭以外地區的制弓匠也使用亞麻、絲綢等其他材料制作弓弦,但他並沒有舉出用於驗證的實例。到18世紀時,匠人們普遍開始使用膠合的亞麻纖維制作弓弦,從那時起直到二戰,位於歐洲大陸的比利時地區成為瞭質量最好的弓弦的出產地。

正在掛弦的英格蘭長弓手。

與制弓相輔,在使用中,木質弓背與弓弦都需要得到妥善保護。約翰·史密斯爵士也在他的論著中專門指出:“……在過去,木制長弓弓身得到特殊保養……受到良好保養的長弓使用壽命遠遠超過現今的長弓,而且弓身甚少出現斷折……”對一個合格的長弓手來說,對長弓的保養也是日常生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給弓背塗油和上蠟是一種常見的保護手段;羅傑·阿舍姆曾經如此記載:“長弓手每天都必須用塗蠟的羊毛軟佈擦拭自己的弓……這不僅使弓顯得整潔而鮮亮,同時也能在弓背表面形成光滑堅硬的保護層……如此一來天氣的變化和濕氣都無法影響到弓。”約翰·史密斯對長弓的保養的描述驗證瞭這樣的說法。他提到“弓手通常把蠟,樹脂,牛脂混合在一起加熱,用羊毛佈塗抹在弓身上,這可以有效地抵禦酷熱、嚴寒和潮濕”。他還提到長弓手們總是隨身攜帶數根保養得當的弓弦——在不需要張弓的時候,長弓手會將弓弦從弓上取下並妥善保管。百年戰爭時期,英軍中的長弓手喜歡將弓弦和備用弓弦放在帽子中,準備作戰時再掛弦。對於熟練的長弓手,隻需要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能完成掛弦和綁紮,將長弓調整到待發狀態。

長弓用箭分很多種。根據英國學者普萊斯特維奇的描述,箭支長約一碼(約35英寸,合90厘米),頭部裝有鐵箭鏃,箭桿粗而直以平穩飛行。在1484年制弓業者行會的條例中提到,16便士可定購100根質量最好,兼具高強度高重量的箭桿。箭桿應當“以最高的標準打磨光潔,剝掉樹皮並塗以清漆”。箭桿使用輕材質制作的箭叫飛箭,射程長,一般專門用於遠射;作戰時長弓使用的通常是白蠟木、樺木等重材制作箭桿的重箭,箭桿直徑約為二分之一英寸(約1.3厘米)。雖然重箭因自重較大而射程較近,但穿透力和殺傷力也相應更強。箭羽由3片羽毛(通常是鵝毛)組成,呈120度夾角膠合於箭尾7~9英寸處,並用細繩綁紮牢固以免在快速飛行中脫落。長弓手通常每24支箭綁成一札。長弓手會隨身帶一紮或半紮(24支或12支)箭插在腰帶上以備急用,另外兩紮(48支)裝在佈制箭袋中背在身後。接戰時,長弓手還會把箭取出插在面前的地上以便取用。1513年亨利八世北上的時候帶瞭26輛彈藥車,裝瞭24萬支箭。

傅華薩編年史中普瓦捷會戰附圖,可以看到長弓手腰中的箭和地上的箭袋。

制作長弓選料仔細,工藝嚴謹,但制弓過程本身並不復雜,亦不像佩劍、鎧甲一樣必須量身定做。對於熟練的制弓匠,隻要材料充足,平均花費2小時就能制作出一張長弓。長弓簡便的制作工藝,讓長弓作為制式裝備的快速大量生產成為可能,甚至長弓手也可以自行制作長弓;相對的,十字弩的生產則需要多個工種的熟練配合以及復雜的設備。長弓做工簡單並不意味著粗制濫造,英格蘭的長弓制造業規范程度相當高,制弓匠人也有著相應較高的收入和地位。鑒於長弓作為武器的特殊性,英軍對長弓制定的質量標準十分嚴格,制弓匠人們一刻不敢放松對長弓品質的要求。在百年戰爭期間,應制弓匠要求,英國官方通過組織巡邏隊和懸賞舉報等方法,確保沒有制弓匠在夜間光線不佳的情況下制弓——因為照明不足,制弓匠在夜間工作無法保證達到日間工作的工藝水平,這一行為是被禁止的。制弓行業業者為整肅市場的努力還不止於此–1416年制弓匠人再次集體上書請願,要求英國官方加強市場管理,因為長弓手中出現瞭“粗制濫造的產品導致瞭不應有的傷亡”,損害瞭整個制弓行業的聲譽。

百年戰爭期間英國官方對夜間制弓的弓匠進行查處。

弓手裝備與弓術

一名典型的英格蘭長弓手的裝備除瞭長弓與箭矢,還包括護臂、手套和箭袋等弓術用具。大部分長弓手還攜帶一把短劍或匕首,以應對可能發生的近身格鬥。長弓手的護臂起到兩個作用:保護前臂不被弓弦刮傷,以及防止衣物的袖子部分阻礙弓弦活動。在理想狀況下,射擊時弓弦不應觸及手臂;一部分弓手通過彎曲肘部來確保這一點,但這同時縮短瞭張弓的距離,對出力有一定影響。羅傑·阿舍姆認為,增加弓的“弦高”(即長弓已掛弦,但未被拉開時弓弦到弓身中部之間的距離)能夠避免弓弦在箭矢射出時擊中前臂。然而,弦高的長度直接影響到長弓的性能,因此簡單的增加弓的弦高並不是一個好的解決方法。

1415年,阿爾庫金戰役中長弓手的裝備。

護臂一般由皮革或動物犄角制成,也有少部分用象牙制成的護臂(中世紀歐洲的象牙制品原料大部分是海象長牙)。人們在“瑪麗·露絲”號上發現瞭11隻皮革護臂以及一隻角質護臂。這些護臂形制大體呈長方形,邊緣修整成光滑的弧形;護臂上的裝飾也和都鐸王朝存留至今的護臂相似。一部分護臂會在護臂的兩面釘上或印上紋章樣式的印記,這些形制不同的紋章通常來自不同的城市,貴族抑或王室成員,帶有紋章的護臂可能用於顯示持有者的編制所屬,或是來自與弓手有著雇傭關系的雇主。皮革護臂一般使用皮帶與搭扣系緊,皮帶一端用鉚釘固定在護臂上。角質護臂的外形與皮革護臂相近,靠近肘部一端通常打磨的更加光滑。射箭用手套相比護臂,在記載中出現較少,“瑪麗·露絲”號殘骸中也未發現實物手套。鑒於此,有人認為一部分熟練的長弓手的手指指節因為多次拉弓,已經變得十分僵硬以至於不需要手套。一般認為,長弓手使用的手套按形制分為全指、半指(亦稱為“骨架”手套)、護指型三種。全指手套與現代的全指手套形狀類似,並在指節部分縫入瞭額外的皮革塊以保護拉弓的手指。這種手套也是在描寫中世紀的作品中最為常見的手套。半指手套的手指部分覆蓋拉弓的手指的指節,並與手掌部分連在一起。護指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手套,僅僅是一塊套在手掌內部的皮革,弓手將手指穿過皮革上的開孔以固定皮革的位置,並在張弓時用於分隔手指和弓弦。

前面提到過的箭袋無疑是弓手裝備中的重點。然而,在小說、電視以及電影中頻繁出現的背負式的箭壺,與現實中的中世紀長弓手使用的箭袋有著巨大的差別。實際上,直到16世紀,我們一般印象中的箭壺都尚未出現在長弓手的裝備中。在中世紀時期,英格蘭與西歐其他國傢的弓手都習慣於直接將箭矢綁成一束,插在腰帶後或是掛在背上,一部分長弓手則會使用箭袋。在這個時期中,有著明確記載的箭袋有三種類型。第一種類型的箭袋形象來自於法國作傢讓·傅華薩所著的《見聞錄》,看起來像是形狀各異的亞麻佈或帆佈材質的佈袋,可能帶有硬質襯裡,箭矢隨意的擺放在袋中;第二種箭袋類型與第一種類似,出現在勃艮第公爵查理(即大膽查理)的弓手隊伍中。第三種類型的箭袋是最為常見的形制:這種箭袋看起來像一個用皮革、帆佈或是亞麻佈等軟質材料制成的長形的筒狀佈袋,兩頭用細繩系緊,並連在腰帶上。在戰鬥中,弓手將袋口的細繩解開以便將箭取出使用。

英格蘭長弓手常見弓術裝備,包括弓與箭、護腕、手套、箭袋等。

備齊瞭長弓與弓術用具,隻能說初步具備瞭成為長弓手的條件;對於使用形制簡單的長弓的長弓手來說,弓術才是他們的骨與肉。長弓射程最大可達400碼(約360米),長弓手主要作戰距離為200碼左右,這也是對長弓手射箭準確度要求的合格線。英格蘭長弓手強調“強弓射遠”,然而強弓易得,射遠難求。長弓射術絕非簡單易學的技術,想要成為優秀的長弓手,需要長期的訓練和實踐。英格蘭弓手們很快意識到瞭從孩提時期開始培養弓術的重要性。據記載,英格蘭男孩一般從7歲開始使用小型弓進行弓術訓練,並隨著身材的成長逐步開始換用更貼近戰弓形制的長弓。主教拉蒂默在1549年對年輕的愛德華六世佈道中如此提到:“在我年輕時,我勤勉而窮困的父親曾教導我習射,我所認識的其他孩子的父親也同樣這樣做。我的父親教導我正確的拉弓方式:用全身的力量開弓,而不是如同其他國傢的弓手一樣,僅僅使用手臂的力量。在年復一年的練習中,我使用的弓拉力越來越強,我的力量與我的年齡一同增長。我相信,如果不是與長弓一同成長,將長弓看成生命的一部分的人,絕不可能練就卓越的弓術。”

除卻必要的膂力和體能,弓術的核心部分是熟練掌握開弓時的瞄準方式。長弓瞄準方法可以大略分為4種:直覺法、半直覺法、瞄準點法(Point-of-Aim,即POA)、瞄具法(借助瞄準具或是長弓上的標記以輔助瞄準)。直覺法的運用,現今多見於投擲石塊和飛鏢的時候。通過大腦接收包括投擲物重量、投擲距離等需要的信息,並決定如何使用適當的投擲動作和力量。實際上,大部分人在投擲或射擊時都會利用直覺來進行判斷(即所謂的“憑感覺”);這與熟練的駕駛者在駕駛過程中掛檔的動作類似。而半直覺射法與直覺法大致相似,主要特點是在運用更多的經驗進行判斷,如在射箭時將箭尖搭在弓身上的位置作為射距的一個參考基準等。相對來說,直覺法與半直覺法是較為粗放的瞄準法;但此類瞄準法對於英格蘭長弓手來說行之有效,因此被一直沿用。

箭矢與子彈不同,平射射程短,彈道弧度大,因此射擊角度的選擇對保證射程和準確性來說尤為重要。為瞭量化射距,中世紀後期的英格蘭弓手依靠長期射箭中積累的經驗,確立瞭“直瞄距離”(亦稱近距離平射射程,Point-blank Range)的概念,並以此為基礎,制定和運用被稱為“瞄準點法”的瞄準方法進行瞄準射擊。對於長弓,直瞄距離是指在一定的射程距離中,隻需要水平持弓,目視瞄準,並使箭尖與目標成一直線平射便能使箭的落點在目標位置上。若射距超出或短於直瞄距離,便提高或降低射角,以便對箭矢飛行軌跡做出調整。拋射時,也同樣用類似的方法測定射距;直瞄距離的確定可以讓弓手更為簡單快捷地根據情勢選擇合理的射法與射角,在弓術練習過程中和實戰中皆具有重要意義。然而,中世紀弓手們未將瞄準點法用科學的方法正確描述或總結出來,而是往往憑借個人經驗與習慣進行瞄準。一部分學者認為,部分弓手在運用瞄準點法瞄準時會同時使用瞄具,即所謂瞄具法;但至今僅有文字記載,並未發現實物證據以支持這種觀點。

在羅傑·阿舍姆的論著中雖然沒有對弓手瞄法按類別進行分類,但他描述瞭使用瞄準點法進行拋射的弓手:“……當弓手施射時……在自身與靶子之間假想一個明確的標志物……並以此判斷射距。”同時他還提到瞭顯得更為依靠直覺和經驗的瞄準方法;“一些優秀的弓手,在拉弦張弓時緊盯著靶子的方位……隨後將視線轉回弓背上並將弓抬起,直到放弦時才重新看向前方。”阿舍姆同時也提到,“隻有直射的時候,弓手才會一直看著靶子。”阿舍姆與其他英格蘭人一樣,對長弓手的射術的準確性給出瞭極高的評價:“長弓的瞄準是如此簡單而有效,如若一名弓手自小習射,那就絕無可能射失。”除卻瞄準方法,拉弦開弓的過程對於射箭同樣十分重要。現代復合弓弓手們在開弓時,多半會將拉弦手放在靠近眼部下方的臉頰或下頜部位,這樣的拉弦姿勢被認為穩定性好,適於精確瞄準。無疑,許多中世紀弓手也是使用同樣的拉弦手法;但大部分研究者認為,英格蘭長弓手最為傳統的拉弦手法,是將弓弦“拉到耳際”並施射。

“拉到耳際”中的“耳際”,泛指從耳廓到前胸之間的一段距離。將拉弦手穩定在耳廓位置需要相當強的力量,將手放在胸部位置可以減輕肘部負擔,拉弦無疑會更輕松。但降低拉弦手的位置意味著抬高持弓手的位置以確保角度不變,對於使用弓體長而重的長弓的弓手而言,這也是相當困難的。阿舍姆描述瞭兩種不同類型的持弓手——“正手弓手”指代的是那些因為在身高和膂力上有優勢,在長距離射擊的場合,仍然可以從持弓手位置的上方進行目測和瞄準的弓手;而“逆手弓手”則是指那些抬高持弓手以確保長射程,因此視線隻能從持弓手下方穿過的那些弓手們。長弓手們多使用三指拉弓法進行拉弦。在阿舍姆的記載中,英格蘭長弓手中也有著“二指拉弓法”的存在。僅用兩個指頭進行拉弓的優勢是相對於三個指頭拉弓對弓弦的摩擦力較小,但另一方面拉力也會下降,因此使用二指或三指進行拉弓主要取決於弓手的手指力量。熟練的瞄準與開弓過程造就瞭長弓手的高射速。具備合格弓術水準的長弓手一分鐘可以精準瞄射12支箭,而一千名長弓手同時發射,一分鐘就能射出上萬支箭,形成在長弓手們的敵人口中被稱為“英夷之雨”的箭矢豪雨。

英國長弓傳統

英格蘭人擁有著獨一無二的長弓文化。英國重視長弓傳統的形成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而且很大程度上與英國歷史結合在一起。但無論是全民射箭的風氣抑或英格蘭長弓文化本身,起到主導作用的都是英格蘭的統治者們。在征服者威廉到來之前,盎格魯薩克遜時代的英格蘭的文化與軍備夾雜著維京與日耳曼特征。在黑斯廷斯之戰中,哈羅德國王麾下皇傢侍衛手持的丹麥長斧曾經讓諾曼步兵與騎兵遭到重創。彼時的不列顛島是英雄史詩與歷史交匯之處。在隨後的諾曼征服中,威廉將當時先進的封建主義政治體制帶到瞭英格蘭。威廉將土地分封給追隨他的諾曼人,並壓制盎格魯撒克遜貴族;善於行政管理的諾曼人秉持的實用主義影響瞭英格蘭的風貌,英國今日尚存的古典浪漫和實用主義夾雜的風氣可以說由此而來。1066年,征服者威廉為瞭確立諾曼新貴族的地位,限制盎格魯撒克遜貴族的權利,規定臣服的盎格魯薩克遜有產者不得擁有騎士的裝備。弓箭並非騎士裝備,自然不在法令禁止之列;雖然並非威廉本意,這條禁令的實行在一定程度上在英格蘭推動瞭長弓的普及。不過長弓也並非是任何人都可以擁有——下層平民及農奴持有長弓仍然是不合法的。

由是,弓箭在某種程度上達到瞭僅次於佩劍、盔甲、騎槍等騎士裝備的地位,成為瞭一種身份的象征。隨後在頻繁的對內與對外戰爭中,英格蘭的習射風氣逐步發展。1252年,在連遭軍事上的失敗後,英王亨利三世頒佈瞭新的軍隊法案(Assize of Arms,1252年)。該法案作為1181年版本軍隊法案的擴充,強調瞭弓箭的重要性——根據新的法案,對於英國下層平民,置備弓箭也成為一項義務。在亨利三世之子“長腿”愛德華一世繼位英王後,全民習射的風氣得到瞭進一步的加強。愛德華一世的後繼者們繼承瞭重視長弓的傳統。愛德華三世甚至頒佈法案,規定所有15到60歲的男性公民需要在周日及假日於當地教會參加兩個小時的射箭練習,並且禁止把時間浪費在除射箭以外的其他運動上。

長弓手必須擁有強健的體魄,高超的射術和身體協調性。英格蘭長弓的拉力達到120磅,要做到短時間內多次開弓需要鍛煉出相應強勁的膂力。因此練習射箭的過程十分艱苦,以至於不少熟練弓手的手臂骨骼與脊柱都嚴重變形。盡管如此,在對持有長弓的限制放松後,英格蘭人對於習射表現出瞭極高的熱情。一方面下層平民認為射箭曾是本土貴族的特權,修習弓術在一定程度上是地位提升的表現;另一方面,在愛德華一世在征兵制的基礎上推行募兵制後,優秀的長弓手將會得到作為志願兵參軍的機會,從軍很顯然比務農更加有前途。

在募兵制度下,志願兵和英王實際上是一種雇傭關系。長弓手作為志願兵跟隨英王或是其他貴族行伍作戰,根據契約領取的軍餉遠比務農收入可觀,更可以在戰鬥後依據契約規定和戰功分得戰利品,因此士氣普遍比歐洲的征召步兵高昂。長弓手雖然階級高於一般征召步兵,但仍然不在貴族之列,一旦被俘虜,無法得到釋放而被殺死的可能性很高;這也使得長弓手的戰鬥意志更加無畏而頑強,有的長弓手甚至在契約期結束後一再回歸行伍,成為經驗豐富的職業老兵。在最初與英軍敵對的威爾士人手中,長弓隻是一種出色的單兵遠程武器,而英格蘭人則把數以千計的長弓手集結起來,並以此作為主要軍事力量。全民射箭的英格蘭長弓手兵源充足,英軍可以有選擇地隻錄用那些身材高大、膂力過人、弓術精湛的弓手加入隊伍。因此,在軍隊法案實行近百年後的百年戰爭中,英軍的長弓手軍團是一支由精兵組成的勁旅,而且擁有龐大的後備兵源。

弓術訓練中的英格蘭長弓手。

另外,英王對英格蘭下層平民擁有長弓這樣的廉價而強有力的武器持開放態度,也有政治上的考慮,即希望讓平民反抗壓迫時多將矛頭指向直接壓迫者。1381年的英國農民起義中提出的具有代表性的口號“國王以外的其他人都不應擁有特權”,明顯表現為反抗領主而非針對國王。這類武裝農民反對地方貴族的運動,在英王眼中,對王室權威是個利好消息。相對的,英國人在歐洲大陸的主要敵人——法國人,並不是沒有意識到長弓的投射火力優勢和卓越的性價比。但法王和法國貴族們並未效仿英國,致力於建立屬於法蘭西的精銳長弓兵軍團。雖然法國貴族的確崇尚騎士精神和騎士風度而輕慢長弓手,但這並不是唯一原因。事實上自百年戰爭初期的一系列戰役以後,法國的確推進瞭一些旨在推廣長弓和十字弩等其他弓弩類武器的措施,但政治上的考量和法國缺乏長弓傳統的事實讓法軍弓箭部隊的發展受到瞭一定壓制。貴族們擔心,一旦這些底層出身的弓箭手像他們的英國同行一樣成為一個特殊的階層,他們就有可能團結起來反對法國的貴族。基於這個憂慮,法軍更多地選擇雇傭來自各個地區的弓弩手,而這些弓弩手在法軍中也主要扮演純粹的輔助兵種,對戰局影響有限。

由此,英國的長弓傳統讓英格蘭在百年戰爭中能夠組建起數量龐大的長弓兵團,並以此對抗法蘭西的重裝騎士。這是長弓與長弓手們最好的時代——高貴而驕傲的貴族騎士們在踏上戰場時,面對的不是同樣高貴而遵守禮儀的對手,而是呼嘯而來,遮天蔽日的箭影。

百年戰爭:英格蘭長弓的輝煌軌跡

威爾士征服與蘇格蘭獨立戰爭

英格蘭長弓源自威爾士。威爾士王國的歷史比英格蘭更加古老;自羅馬帝國時代以降,威爾士人先後抵抗過盎格魯撒克遜人、維京人,以及最後的英格蘭人的入侵。威爾士長弓由維京人長弓延續而來,並於中世紀時期成為威爾士民兵的主要武器之一。由於長弓的廉價,威爾士的牧羊人甚至可以將掌握長弓的射擊技術作為自己的一門副業。威爾士人還是將這種形制簡單的長弓半專業化,形成一種比尋常弓弩更有威力的武裝體系。此時的威爾士長弓還未像後來的英格蘭長弓一般聞名於世,但威力亦不容小覷;據載,在1182年的威爾士門戶,阿伯蓋文尼城(Abergavenny)圍攻戰中,便有威爾士人發射的流矢穿透瞭4英寸(約10厘米)厚的橡木門板的記錄。

威爾士人與英格蘭人之間的關系復雜而多變,戰爭時有發生。然而在1194年盧埃林成為領主後,這位強有力的領袖很快就開始著手拓展他在北威爾士的勢力。接下來,盧埃林證明瞭他是一位精明且富有經驗的領導者:1211年,約翰王在內憂外患下於對威爾士的進攻被盧埃林率領威爾士民兵輕易擊退;在約翰王死後,盧埃林在取得後繼者亨利三世的允許後,成功地將威爾士境內的全部王國撤銷,建立威爾士公國並由盧埃林親王本人統治。北威爾士在盧埃林時期,有效地抵擋瞭英格蘭的進攻,擴大瞭統治的領土,而且以格威內斯為中心建立瞭強大的統治機構。然而,雖然盧埃林采取襲擊和伏擊戰術屢次擊敗約翰王與亨利三世的侵攻軍,在愛德華一世加冕為英王後,他遇到瞭難以對付的對手。在1276年,愛德華國王開始征召英軍,準備對威爾士發動進攻。這支軍隊隻包含少量的騎兵,主要由弓箭手、輕步兵以及民夫組成。愛德華一世摒棄瞭前代英王選擇的大規模,企圖速戰速決的戰略。他計劃在占領地實施持久戰略。他依靠雇傭方式召集瞭能夠適應威爾士的森林、多山荒野地形,並能夠持續與威爾士人作戰的軍隊,避免瞭後勤保障問題。

英王愛德華一世肖像。他在去世後被安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被稱作是“Edwardus Primus Scottorum malleus hic est,pactum serva(愛德華一世,蘇格蘭之錘,堅守忠誠)”

愛德華首先攻克瞭盧埃林治下的一些靠近邊境、疏於防備的城鎮。隨後,愛德華切斷瞭通往盧埃林領地的供給,並於接下來的冬季繼續實行掠奪和追擊戰略。事實證明,他發動的冬季戰役是相當有效的。愛德華國王在被占領的領土上修繕並新建城堡與要塞,以阻止威爾士人對所占領地區發動襲擊或重新奪回所占領地區。這一持久戰略,不僅橫跨瞭1277年的整個冬季,而且持續到瞭英格蘭對威爾士的征服過程結束。隨後,英王愛德華得到瞭意外的好消息——盧埃林在軍陣中被一名沒有認出他就是盧埃林的英格蘭士兵刺傷身亡。盧埃林的意外戰死無疑減少瞭英格蘭人在征服過程中遇到的困難,推進瞭英格蘭征服威爾士的進程。愛德華推行的土地開墾與加速瞭英格蘭制度以及語言在威爾士的逐漸傳播。在接下來的數年中,盡管占領區的威爾士人也有過反抗,但都被迅速而有效地平定瞭,保持瞭威爾士政局的穩定。在愛德華的後期征服戰役中,一部分威爾士人成為瞭英軍主力,這也讓威爾士加快瞭成為英化的、英王領地的組成部分的步伐。

對威爾士人不斷進行政治滲透是愛德華一世政治征服的重要內容;1284年,愛德華征服威爾士全境,並頒佈“威爾士法”。他接受威爾士人的要求,同意由一位在威爾士出生、不會講英語、生下來第一句話說威爾士語的親王來管理威爾士人。此後,他將他即將分娩的王後接到威爾士,生下的王子便成為第一位威爾士親王,即後來的愛德華二世,此稱號也作為王位繼承人稱號沿用至今。自此,英格蘭成功地將威爾士納入統治。同樣的,英格蘭人也讓威爾士的長弓手加入他們的軍隊,也更加強化瞭在英格蘭推廣普及長弓的舉措。在平定威爾士後,英王很快將目光移到北方的蘇格蘭上,蘇格蘭成為英軍前線。蘇格蘭與威爾士相似,是一個經濟不發達的山區國傢。這讓蘇格蘭人也像威爾士人一樣,註重較為廉價且更適宜山區作戰的重步兵。蘇格蘭軍隊中也有少量的重騎兵和弓手,蘇格蘭重騎兵戰力與英格蘭重騎兵相當,但顯然蘇格蘭弓手遠遜於威爾士和英格蘭的長弓手。

被稱為“蘇格蘭之錘”的愛德華一世在威爾士征服後逐漸發展制定出一套步弓協同的戰法。他瞭解,長弓如果不能發揚集中火力猛烈輸出的優勢,並不會對戰局產生多大的影響。1297年的斯特靈橋戰役中,威廉華萊士用長矛手截斷橋頭,把正在過河的混雜在步騎兵中的長弓手趕入河灘,聚而殲之。然而在1298年,面對蘇格蘭人同樣的依靠長矛陣組織的防禦,趕到戰場的愛德華一世調動並指揮長弓兵進行齊射;當蘇格蘭排成密集陣型的長矛手遭到重創,隊形中出現缺口時,愛德華命令英軍騎兵從打開的缺口處發起沖擊。騎兵很快就突破且擊敗瞭對手,接著便向蘇格蘭的步兵發起追擊,給予蘇格蘭人以重創。

1327年,愛德華三世即位,和愛德華二世不同,愛德華三世繼承瞭他祖父的軍事能力,同時長弓戰術體系在他手中也更加系統化。在1332年的杜普林戰役中,數千名英軍面對幾乎五倍於自己的蘇格蘭軍,在蘇格蘭人於沼地上試圖沖擊下馬騎士陣線時,利用兩翼的長弓手壓制蘇軍兩側的長矛方陣,逼迫蘇軍後退而相互擠壓以致自相踐踏。當時的場景被描述為蘇格蘭人“由於過於擁擠而互相踐踏至死,其因擠壓至死的人數多於被箭射死的人數”。隨後英格蘭騎兵上馬並進行追擊,將蘇軍徹底沖散,給蘇格蘭人帶來瞭更多的傷亡,而自身傷亡甚微。第二年7月的哈利敦西爾會戰,這位年僅20歲的英王運用幾乎同樣的戰術,在山脊上列陣的英軍依靠地形優勢阻擊仰攻的蘇軍,蘇軍在無謂的沖擊山脊陣地的過程中傷亡慘重,1.2萬餘名蘇格蘭步兵戰死近三分之一,而英軍則幾乎沒有損失。

然而蘇格蘭人並不會就此妥協。他們再次采取防禦態勢,依靠有利地形和掠奪戰術與英格蘭人周旋,保持著蘇格蘭作為王國的獨立性。在這段時期中,因領土糾紛與佛蘭德斯的貿易糾紛,英法矛盾逐漸激化,愛德華三世也開始將主要精力轉向法國一方。1337年,由於王位繼承權紛爭,愛德華三世出兵法國,百年戰爭正式打響。歷史的車輪帶來瞭斬將殺敵,建功立業的機會;平民出身的英格蘭長弓手們終於要直面歐洲中世紀的代表,中世紀社會的中堅——騎士。

初露鋒芒:克雷西會戰

在百年戰爭初期,英法兩國都采用瞭相對謹慎的戰略。法王腓力六世也許是一位合格的騎士,但他遠非一位明君;自他登基以來,在與英格蘭的對抗中使用瞭一系列冒險的舉措,如打擊佛蘭德斯的英國商人,試圖收回英王在法國擁有的領地等。這些舉動實際上導致瞭他與愛德華三世的全面戰爭。而愛德華三世則面領著財政上的困難以及同盟間的不穩定,這讓英軍無力長期持續作戰。1339年,愛德華三世首先在佛蘭德斯領地登陸,與他的盟軍會合。愛德華三世計劃沿用他在哈利敦西爾會戰的戰術,占據有利地形並殲滅法軍。然而腓力六世也十分謹慎,他同樣選擇將法軍駐紮在一定距離以外,設立塹壕與障礙,等待英軍來襲。雙方經過瞭很長一段時間的按兵不動後,先後因為補給不繼而撤離。在隨後的1340年,英格蘭海軍在斯魯伊斯海戰中取得大勝,幾乎全滅法國海軍,成功將制海權握在手中。失去海軍的法軍失去瞭渡海入侵英國本土的可能,也導致之後的戰役大多發生在法國本土。

隨後6年的戰事顯得風平浪靜。在1346年夏天,為瞭支援處境困難的佛蘭德斯和佈列塔尼盟軍,愛德華三世在英格蘭征召英軍,並公開宣佈自己將前往支援吉耶納。然而他的軍隊自樸茨茅斯啟航後,直抵法國北部並登陸。很顯然愛德華希望繼續運用他已經十分成熟的步弓配合戰術,與法軍展開一場會戰;但是為此在與他的低地國傢盟軍相距甚遠的地方登陸,這無疑冒著很大的風險。

在得知英軍登陸的消息後,法王腓力六世下令停止對吉耶納公國的進攻,並轉向諾曼底方向以截擊英軍。英王愛德華在登陸後便先向東行軍,爾後折向北,以便靠近法蘭西邊境,與他的佛蘭德斯盟軍會合。腓力六世決定阻止英軍渡過塞納河;他下令讓集結的法軍將塞納河下遊所有的橋摧毀,並沿河佈防以阻止英軍從渡口淺水區徒步涉水過河。當英軍到達塞納河附近時,愛德華發現法軍已經早一步趕到瞭塞納河對岸,且附近的橋均已遭到破壞。愛德華因此向東朝著巴黎方向行進,並繼續尋找可以渡河的橋梁。但隨著英軍逐漸靠近巴黎,仍然沒能找到易於奪取和修復的橋。愛德華此時表現出瞭他優秀的判斷力。他派一支英軍繼續靠近巴黎城,同時奪取瞭一座橋梁,並命令工兵進行修復。法軍不能將英軍對巴黎的威脅棄之不顧,法王決定保持對英軍的監視,同時分兵保護巴黎城。由此,英軍順利修復橋梁,並渡過瞭塞納河。此時對於英軍來說,形勢變得非常有利。法軍正在重新集結,而佛蘭德斯方面的盟軍正在依約向集合點推進。隻要與盟軍會合,英軍就能夠獲得前進基地,能夠更好地為之後可能發生的會戰做好準備。

但是事與願違。在接近一個月的行軍中,受到征召的法軍從各處趕來,加入法王的隊伍,緊緊追趕著英軍。而英軍則因為長途跋涉,損耗瞭不少馬匹和裝備,補給問題也愈發突出。在英軍通過徒涉越過瞭法軍封鎖的塞納河後,又一個難題擺在瞭愛德華面前——他得知佛蘭德斯盟軍因為遇到瞭法軍強硬的阻擊,已經被迫後撤離開預定的集合區域瞭。在這緊要關頭,愛德華國王再次展示瞭他作為一名優秀的統帥的決斷與魄力。他對主要由他和他的祖父創立並發展的英格蘭長弓戰術體系十分有信心,決定與數量占絕對優勢的法軍進行一次會戰。這套多兵種協調戰術體系的戰術思路十分清晰——在部隊處於防禦狀態的基礎上,騎兵下馬,以下馬騎士作為正面防禦力量建立防線,在防線後方佈置長弓兵,在對防線發動攻擊的敵軍攻擊范圍之外以投射火力給對方造成傷亡。若敵人以重步兵與騎兵發動攻勢,便穩固防線,依靠英格蘭長弓手作為還擊手段;如若進攻的敵人多為輕步兵,缺乏重步兵與騎兵,英格蘭騎兵可以擇機上馬,以馬上突擊沖散敵軍。當敵人的有生力量遭到大量殺傷後,英格蘭的騎兵則又將上馬作戰,以期追擊敵人,擴大戰果。

此戰英法雙方兵力確切數字無法得到準確統計,但可以確信的是雙方力量對比相當懸殊。法軍總兵力可能超過3萬,其中有約1萬名騎兵(由騎士、普通重騎兵和一部分輕騎兵組成),6000人左右的雇傭熱那亞十字弩手,以及數千到一萬人左右的缺乏紀律與訓練的征募兵(大部分是農夫)。而英軍的部隊僅包括約5500名長弓手以及數量在2500人左右的重騎兵,以及大約1000名威爾士長矛手。

愛德華將英軍部署在克雷西村附近的一個低矮的小山上,以便居高臨下迎擊法軍。愛德華選擇的地形極為有利,山坡前正對法軍的必經之路,山脊上分佈有大片森林,山兩側有河流與村莊作屏護,右翼是克雷西村,左翼是瓦迪庫爾特村,長弓手們還在陣前設立瞭由尖木組成的拒馬。愛德華將部隊分為3個大隊,分別由愛德華王子(即黑太子愛德華)、諾薩頓伯爵以及他本人指揮。右翼部隊由黑太子率領,部署於靠近克雷西的位置,以河流作為屏障;左翼部隊由諾薩頓伯爵率領,部署在瓦迪庫爾特村附近,依靠樹林和拒馬作為掩護;由英王本人率領的本隊則配置在戰線稍後的位置,坐鎮中央,整個佈陣情況呈現出一個倒V字型。愛德華三世下令所有重騎兵下馬,與部隊中的威爾士長矛手組成緊密橫隊並配置在陣型前方,並將長弓手配置在防線側後,組成瞭十分嚴密的防禦陣型。

佈陣完畢後,英王愛德華騎馬視察部隊,並鼓勵英軍奮勇作戰。英軍在吃過午餐後列成陣勢,並坐在地上休息。由此,以逸待勞的英軍在做好充分準備後,精神飽滿地準備迎戰來襲的法軍。法軍在當天下午4~6時左右排成數個縱隊陸續到達戰場。腓力六世保持瞭他的一貫的謹慎作風——他命令部隊集結,推遲進攻,到第二天再決定是否向英軍發起攻擊。在長距離的追趕中,法軍未遇阻礙,法軍騎士與步兵們戰意高昂。雖然大部分騎兵還在列隊趕赴戰場途中,且除瞭熱那亞十字弩手外,步兵還未就位,紀律松懈,組織渙散的法軍仍堅持要發動進攻。腓力六世無奈之下隻得同意進攻,他仍然按照預定計劃,下令熱那亞弩手首先趕赴隊伍前列,使用十字弩射擊佈陣的英軍。

在會戰初期熱那亞十字弩手表現出瞭尚算良好的紀律性。弩兵的首領將他的弓弩兵排成隊列沿山坡向上推進,而山上的英軍則早已嚴陣以待。弩手首先在離英軍陣地大約150碼的距離上停下來,開始發射弩箭。然而由於英軍在山坡上佈陣,仰射讓十字弩的射程大大降低,導致多數弩箭並沒能射中英格蘭長弓手。於是熱那亞弩手們再次向前推進,以期望進入最佳射程——這時,英格蘭的長弓兵開始向山下發動齊射。英軍的長弓齊射在戰後得到瞭這樣的評價:“遮天蔽日的豪雨從天國驟降而至,方才還晴朗的天空,一瞬間便被陰影遮蔽。”在150碼的距離上,長弓手射出的長箭對於隻有簡單防護的十字弩手可說是摧枯拉朽。長弓射出的弓箭落在熱那亞弩手中,造成瞭慘重傷亡,甚至連弩手首領也死於陣中——失去組織、肝膽俱裂的熱那亞弩手開始向後撤退。他們的撤退被認為是懦夫行徑以及對他們的法國雇主的背叛;逃向法軍騎兵的許多弩手被騎士們毫不留情地砍倒在地。

當英軍延伸的齊射落入法軍騎士陣中時,法軍騎兵斷定發動進攻的時機到瞭;他們開始展開隊形發動沖擊,後續的法國重騎兵們也開始吶喊著沖鋒向前。法國重騎兵將受傷和奔逃的弩手踩倒在地,而英軍的箭又雨點般落到他們身上。法國騎兵越過瞭第一線混亂的隊形,但是許多戰馬中箭而倒,騎手們也遭攔阻而大部分未能到達英軍的陣線前。隻有少數騎兵繞開英軍的屏護沖入英軍陣列,但無法越過英軍的下馬騎士組成的防線。在佛羅倫薩的喬萬尼·維蘭尼的關於這場會戰的記載中,他提到英軍在打擊熱那亞弩手時使用瞭一種被稱為“勒伯迪斯(Ribaldis)”的火炮。這種火炮後來也在對加萊圍城戰的描述中被提到——直到1380年才有被稱為“勒伯德金(Ribaudekin)”的裝上輪式機構的火炮的記載出現。然而考慮到當克雷西會戰發生時,喬萬尼正在旅行結束的回程途中,因此他的文字記載可能來自於士兵和其他人的口中,而不是描述他本人的親身體驗。

在喬萬尼的描述中,英軍的火炮被描述為發射大型箭頭和霰彈的火器;他同時也認為英軍同樣使用火炮對發動沖鋒的法軍騎兵進行瞭打擊。他寫道:“英軍火炮噴射出火焰和鐵彈……在雷鳴般的聲響中,法軍士兵和戰馬蒙受瞭可怖的損失……熱那亞人遭到長弓與火炮的打擊,(會戰結束時)整個戰場上佈滿瞭死於箭矢火炮的人的殘肢斷臂……”

畫作中的克雷西會戰,可以看到長弓手與十字弩手。

在接下來的數個小時中,排成橫隊的法軍騎兵英勇而毫無道理地一批又一批沖入混戰中,然後在荊棘一般密集的箭叢中向山脊上的英格蘭人發動沖鋒。然而英軍陣地位於山上,地形和英軍設置的遮蔽物成為瞭法軍騎兵最大的阻礙,不斷有受傷的法軍騎兵從斜坡上摔落,在法軍陣中造成瞭更多的混亂。盡管在後續的沖擊中,有的騎士也成功到達瞭下馬騎士陣前,但是他們數量終究太少,在仰攻中仍然無法突破英軍陣線。法軍合計發動的十數次的騎兵沖鋒盡數失敗——這場會戰持續到瞭深夜,腓力六世盡管尚有一部分殘存的兵力,但眼看無法挽回敗局,隻得率殘部撤離。

克雷西戰役示意圖。英軍建立瞭堅固的防禦陣地,而法軍則分批次對防線進行沖擊。

克雷西會戰的結果證明,雖然法國重騎兵的護甲對長弓有一定防護效果,但他們的戰馬身上披掛的護甲面對長弓完全不能起到防護作用。長弓手射出的長箭在會戰中射傷或射死許多戰馬,倒下的馬傷瞭不少騎手。法軍重騎兵冒著箭雨沖擊英軍下馬騎士的行為展現瞭他們的卓越勇氣和進攻精神,但這樣的勇敢隻不過是愚勇。英格蘭人的戰鬥隊形雖然精密,但並非無懈可擊;實際上,法王腓力在面對佈陣完成的英軍時,表現得十分謹慎,但他沒能控制住他那由臨時征召的貴族、騎士和雇傭軍組成的部隊。他理應在第二天再發起進攻,使用法軍的騎兵來繞過村莊,掩襲英軍側後;從側後攻擊沒有機動能力的敵軍顯然更容易發揮法軍的騎兵優勢。如果長弓手在會戰初期就遭到重大打擊,英軍無疑會遭到失敗。毫無疑問,法蘭西人的騎士精神,和以重騎兵沖擊決定會戰勝負的思想,導致瞭缺乏紀律性和戰術意識的法軍在克雷西會戰中遭到慘敗。

英王愛德華在第二天天亮後準許他的部隊解散去檢查法軍死者屍體,並收括他們身上的財物。英軍對法軍造成瞭極為可怕的傷亡,山坡下躺滿瞭法軍屍體。經過統計,在山下清點後被排成橫列的貴族和騎士屍體有1542具,法軍騎士的實際損失可能超過2000人,剩餘的騎兵、十字弩兵和步兵的傷亡數字未得到確切統計,但可以確信數量極大。被殺的人當中甚至包含波希米亞國王、洛林公爵、法蘭德斯以下的十位伯爵等身份顯赫的貴族。相比之下,英軍的損失可說微乎其微,陣亡的騎士數目大約是300人。愛德華對如此多的法國貴族騎士陣亡感到十分遺憾——因為這些法軍的死亡,讓英格蘭方面損失瞭大筆贖金。克雷西會戰是長弓手名震歐洲的第一戰——英王愛德華在此一戰中確立瞭對法軍的戰略優勢,基本解除瞭法軍機動部隊的威脅。他隨後通過長期圍城戰奪取瞭港口城市加萊——直到200多年後的1558年法軍才將加萊奪回。在百年戰爭中,加萊成為瞭英軍的重要港口,對戰爭後續發展起到瞭重大影響。

黑太子的襲擊:普瓦捷會戰

隨著加萊的淪陷,百年戰爭主戰場轉移到瞭佈列塔尼和吉耶納周邊。1355年秋,愛德華國王從加萊出發實施遠征,企圖與法蘭西新王——約翰二世交戰並擊敗他。然而,約翰二世表現出瞭一定的戰爭智慧;他試圖固守並避免與英軍決戰,而利用對領土的控制和法軍的機動優勢,實施堅壁清野戰略,集中精力破壞英軍行軍路線上的城鎮、村莊。這樣費邊式的戰略無疑可以打擊英軍的後勤補給,因為對英格蘭人來說,奪取當地物資是非常重要的補充給養的手段。鑒於英軍一貫對法國城鎮和村莊采取徹底破壞式的掠奪方法,這一戰略實際上並不會對法蘭西人造成比英軍更大的傷害。另一方面,愛德華國王之子威爾士親王,也就是黑太子愛德華從吉耶納出發單獨指揮襲擊行動。這位年輕的王子在克雷西會戰中表現突出;他當時年僅16歲,就在戰役中獨立指揮瞭英格蘭的一支分隊。他與他的父親一樣,對沿途的法國地區采取破壞性掠奪戰略,旨在消耗法蘭西的戰爭資源。年輕的黑太子橫跨法蘭西數省,從英吉利海峽一路前往地中海海岸並折返;在完成掠奪目標的過程中表現突出,帶回瞭大量戰利品。然而,法軍規避瞭黑太子的部隊,雙方沒有發生正面沖突。

第二年夏季,黑太子從吉耶納公國出發實施第二次襲擊。這次他們向北直取巴黎。法蘭西國王約翰迫於國內壓力,隻得率軍自南方趕來,以期擊敗黑太子,解除威脅。法軍在克雷西會戰中遭到敗績後,對法軍步騎協同戰術進行瞭一番改進。法軍認為騎兵戰馬容易遭到長弓手殺傷,因而使重騎兵陷入混亂。他們效仿英軍,將對弓箭射擊有一定防護能力的下馬騎士加入瞭步兵陣列進行作戰。雖然在攻擊重步兵陣線時,下馬騎士殺傷力並不比重騎兵強,但因為不騎乘戰馬,下馬騎士解除瞭戰馬遭到長弓射擊的威脅,這讓他們可以憑借自身的護甲更順利地靠近英格蘭防線。法軍仍然保留瞭一部分重騎兵,以期在下馬騎士與英軍交戰時,用重騎兵沖擊英格蘭長弓手。然而法軍雖然借鑒並運用瞭新的戰術,但並未真正確立重騎兵與重步兵在戰爭中的地位與作用。法蘭西人沒有改變其依靠大編隊沖擊敵軍陣線的戰術指導思想,也未能以發揮騎兵的機動性優勢為前提制定戰術,如趁英軍立足未穩發動襲擊,抑或對英軍陣型的側後發動攻勢。他們隻是單純地讓部分騎兵下馬實施徒步攻擊,而另一部分騎兵騎在馬上攻擊英軍的長弓兵。也因此,約翰二世麾下的法軍仍舊難以進行步騎協同作戰。

百年戰爭初期的輕裝英格蘭長弓手。

在黑太子的英軍返回吉耶納的途中,約翰二世率領法軍在普瓦捷趕上瞭滿載掠奪來的貨物、行軍緩慢的英軍。早有準備的黑太子選擇瞭十分有利的地形以應對法軍。英軍在左翼以沼地作為屏障,右翼則是在一條溝渠和馬車的掩護後佈陣。佈陣方面,黑太子仍然沿用瞭英王愛德華的防守戰術,擺出瞭與他在克雷西幾乎相同的陣型。他讓騎兵下馬防禦,將弓箭手部署在下馬騎士的兩翼及其防禦陣線的間隙。約翰二世率領的法軍合計約為1.2萬餘人,包括超過8000名下馬騎士和步兵,約3000名弩手以及數百名重騎兵,數量上超出隻有約6000人的英軍兩倍。然而約翰二世並未吸取克雷西會戰的教訓,仍準備正面攻擊已佈置瞭堅固的防禦陣地的英軍。法王約翰將其部隊編為四個編隊。第一隊主要為仍然乘馬的重騎兵前衛,約翰計劃使用他們直接攻擊英軍長弓兵。後續編隊主要由下馬騎士組成,他們是攻擊英格蘭下馬騎士陣線的主力。

會戰中,法軍再次遭到慘敗。第一編隊與克雷西會戰的情況相似;他們的戰馬遭到英軍兩翼長弓手的大量殺傷,隨之而來的是混亂和自相踐踏。在重騎兵損失殆盡後,第一批徒步攻擊的下馬騎士編隊在步兵和十字弓弩兵的支援下,沖到瞭英軍陣前,與英軍騎士展開瞭肉搏戰。然而盡管他們給英軍造成瞭一定傷亡,卻未能擊破英軍陣線,自然也是無功而返。法軍的下一個下馬騎士編隊未曾攻擊就開始撤退。至此,法王約翰決定親統最後的下馬騎士編隊進行沖鋒;黑太子也率部對最後的法軍發起攻擊,並下令一部分長弓手也加入到重步兵的陣列中進行肉搏戰。兩軍經過一陣慘烈的廝殺,法軍在黑太子派出一支部隊迂回攻擊法軍的翼側和後方後徹底潰散。

法軍在普瓦捷會戰中損失瞭大約2500人,還有超過2000人被俘,法王約翰二世也被英軍俘虜。普瓦捷會戰的結果證明騎士的下馬徒步攻擊比騎馬攻擊要有效得多,但與此同時,下馬騎士缺乏戰術機動性的缺點也暴露無遺。雖然護甲不會影響騎士行走或是揮劍,但對於進攻一方,長距離的奔跑和沖鋒顯然大大影響瞭騎士的靈敏性和體能,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他們在交戰中處於劣勢。普瓦捷會戰是英軍再一次憑借英格蘭長弓手的戰術優勢取得的以少勝多的勝利。會戰勝利後,黑太子帶著俘虜和戰利品率部凱旋。雖然普瓦捷會戰不如克雷西會戰規模大,但黑太子俘獲法王約翰導致瞭英法兩國的短期休戰。其間,英格蘭人同俘虜的法王進行瞭一系列的談判。在這段期間發生瞭一個插曲:1360年,法王約翰的其中一個兒子安茹公爵路易(即後來的路易一世)等40位貴族被送往英格蘭作為人質,以換回約翰二世;然而法王在回國後未能在6個月內湊齊贖金換回人質,路易遂試圖與英王愛德華三世進行談判以獲取自由。在談判失敗後,路易私自逃回法國;約翰二世得知後,為瞭貫徹騎士制度的信條而隻身回到英格蘭,最後在英格蘭去世,他也因此被稱為“好人”約翰。

以法王約翰二世的太子(即後來的法王查理五世)為首的法國攝政者,不同意約翰二世在作為人質期間與英格蘭達成的苛刻條約。英軍隨之對法國進行瞭數次掠奪性質的軍事打擊;法國王室難以同時應對英軍的掠奪,國傢經濟崩潰以及下層平民反抗等不利情況,最後於1360年被迫簽訂極其不平等的《佈勒丁尼和約》,宣告割讓出盧瓦爾河以南至比利牛斯山脈的全部領土並休戰。然而,在法王查理五世登基後不久,為奪回遭侵占的領土,戰爭又開始瞭。

最後的輝煌:阿金庫爾會戰

讓我們回到1415年10月24日夜的阿金庫爾。此時已是歐洲中世紀的尾聲,英法百年戰爭已經斷斷續續進行瞭78年。當年,英軍在英王愛德華三世和其子黑太子愛德華的率領下,先後在克雷西和普瓦捷兩次以少勝多,擊敗歐洲最負盛名的法國貴族騎士軍團,迫使法國采取避戰策略。然而腓力六世與約翰二世的後繼者,法王查理五世著手整頓內政,編練軍隊,並任命法國騎士統帥,被稱為“佈列塔尼之鷹”的貝特朗·杜·蓋克蘭統領法軍,以突襲和遊擊戰術屢敗英軍,逐步蠶食英國在法國境內從佈列塔尼到吉耶納的領地。至1380年貝特朗去世,英國已退守沿海地域。英軍意識到僅憑侵襲與掠奪行動無法使地大物博的法國屈服,戰爭陷入僵持局面。1396年兩國締結20年停戰協定,英國僅保留波爾多、巴約納、佈雷斯特、瑟堡、加萊五個海港,和波爾多與巴約納間的部分地區。

這個脆弱的和平局面很快被打破。1413年,年僅25歲的亨利五世登上英國王位。年輕的英王志向遠大,立志擊敗法國,奪取王位。即位不久,法國統治階級中的勃艮地、阿曼雅克兩派便發生內訌,底層農民也起義反抗法國貴族統治;亨利借此機會,向法國提出新的領土要求,並請求迎娶法王的女兒凱瑟琳公主。法國方面將亨利的要求予以回絕。1415年7月,亨利正式向法國宣戰,不久便率領約1萬英軍從南安普敦出發,乘船渡過英吉利海峽,在塞納河口的哈夫勒爾登陸。亨利此次遠征,依然奉行自愛德華三世以來歷代英王的襲擾戰略——他的目標是掠奪法國資源,攻占法國城市,伺機與法軍交戰。然而戰爭進程並不像亨利預想的那樣發展。哈夫勒爾守軍在圍城戰中進行瞭艱苦的抵抗,隨後英軍又遭遇瞭橫行的痢疾。而在英軍前往加萊港的途中,英軍遭到瞭法國皇室總管查理· 阿佈萊特率領的法國先遣軍的襲擊。周邊地區的法軍也同樣在試圖切斷英軍的補給來源,英軍不僅難以保證正常的夥食供應,在秋季的大雨到來時更是因為缺少遮蔽,而不得不冒雨行動。

法王查理六世在召開禦前會議後,命令封建領主集結各自的軍隊前去與正在索姆河畔阿貝維爾駐紮的皇室總管阿佈萊特匯合,與英軍決戰。在奧佈萊特的先遣軍一路尾隨英軍的時候,由法國大元帥佈錫考特率領的大部法軍從茹昂出發,渡過索姆河,並在10月20日與法國先遣軍會師。隨後兩軍向西北方向前進,最後,阿佈萊特與佈錫考特決意與英軍決戰,在阿金庫爾附近率部攔住瞭英軍的去路。雙方戰役參加人數在不同資料中差異較大,亦不乏誇張之辭。現代研究觀點認為,英軍大約合計有6000人,其中900人為裝備較好的騎士(作為下馬騎士參戰),剩餘5000人皆為長弓手;法軍人數最多可能在3.6萬人左右,其中1.1萬人為騎兵,1.8萬人為下馬徒步參戰的重裝騎士(大部為侍從武士),剩餘7000人為熱那亞雇傭的十字弩射手(其中包括少數弓箭手)以及少量長矛手。

法軍統帥阿佈萊特與佈錫考特絕非平庸之輩。皇室總管阿佈萊特是累戰之將,素以用兵謹慎著稱,而大元帥佈錫考特更是法國赫赫有名的騎士,曾經多次率領十字軍四處征戰,還曾率部與歐洲聯軍一同抗擊奧斯曼土耳其入侵。他在尼科波利斯戰役中遭到土耳其軍俘虜,後被贖回。從古代手稿中發現的計劃書證實,佈錫考特為這次會戰制定瞭十分詳盡的戰略部署。法軍按照慣例排出三條陣線,準備向英軍依序發動攻擊。居於陣型中央的第一陣由阿佈萊特和佈錫考特率領,中央是8000名下馬騎士組成的方陣,另有超過5000名弩手在兩翼提供火力支援;佈西高特在第一陣左翼和右翼分別部署瞭約1600和800名重騎兵,這兩支機動部隊的任務是在中央陣線接敵以後,迂回到英國長弓手的側後進行包抄。第二陣包括大約6000名下馬騎士;最後組成擔負後衛的第三陣的是剩餘的9000名騎兵,他們的任務是在第一陣與第二陣突破陣線後,擴大戰果,掃清殘敵。

阿金庫爾會戰中,拒馬後的英格蘭長弓手。阿金庫爾會戰示意圖。英軍選擇瞭極其狹窄的地形建立防線,而法軍則選擇正面突擊。

然而在指揮系統混亂的法軍中,佈錫考特沒有足夠的指揮權,無法讓如此龐大的軍隊按戰術佈置統一行事,他也無法讓法軍中的年輕貴族聽從他的指示。阿金庫爾當地地形是一條向北的通路,穿過兩側的樹林。這條北向的通路,最寬的北部法軍陣地處隻有大約一千米,道路兩側佈滿樹林和灌木,用騎兵迂回包抄英軍不可能實現——更別提紀律散漫的法軍騎士為瞭爭功,在佈陣階段就開始向前擠,將第一陣的熱那亞弩手擠到瞭陣型兩側,導致本該突前提供火力掩護的弩手完全失去瞭位置。阿金庫特郊外是一片農田,不久前當地人在這裡翻種冬小麥,地表非常疏松,加上戰前豪雨傾盆下瞭一整夜,使戰場變成泥潭,實際上對步兵防禦有利。英王亨利仍然沿用瞭英格蘭長弓手與下馬騎士協同的傳統戰術:他利用樹林掩護向北排開自己的士兵,將下馬騎士分為3個方陣佈置在前方,弓箭手則佈置在兩翼斜向前排列,形成一個反V字形。此戰中依照亨利的命令,英格蘭長弓手還攜帶瞭新式的簡易拒馬;這種拒馬是一根長約二米,兩頭削減的樹幹,臨戰斜向前插入地面,形成阻礙戰馬穿過的障礙物。

英軍在早上7時列陣完畢,兩軍開始對峙。然而直到接近正午,法軍並未發動進攻。亨利下令英軍主動向前推進,此時弓箭手改為前鋒,其餘下馬騎士變為後隊,直到離法軍大約400碼,長弓手停步開始佈置拒馬。在英軍向前推進的過程中,實際上是英軍最為脆弱的時期——此時英軍立足未穩,長弓手在前而下馬騎士在後,未結成合理的防禦陣型,如果法軍發動沖鋒,很可能將英軍一舉擊潰。然而法軍沒有行動,延誤瞭戰機。英軍很快重整陣勢。隨著長弓部隊統領厄賓漢爵士的令杖拋入空中,5000名英格蘭長弓手取弓搭箭,拉弦張弓,發動齊射。弦聲響過,5000支長箭呼嘯離弦猛竄上天,隨後又呼嘯俯沖射向法軍陣線,落在法國騎士的頭盔與盔甲上,尖利的金屬撞擊聲震耳欲聾。英格蘭長弓手在短短一分鐘內足以射出10支長箭,一分鐘內,法軍一線部隊承受瞭足有5萬支箭的攢射。實際上,400碼的距離已經接近英格蘭長弓的極限射程;此時的法國騎士已經普遍裝備板甲,這樣遠距離的射擊很難對法國騎士造成實質性的殺傷。然而英軍的齊射仿佛成瞭對法國騎士的號令——驕傲的法國騎士們發出山崩海嘯似的呼喊,向英軍陣型展開瞭沖鋒。

發動沖鋒的兩千餘名法國騎兵很快便踏入瞭阿金庫爾沒膝的泥濘中。精銳的英軍長弓手的齊射毫無空隙,法軍沖擊途中不斷有戰馬中箭倒地,背上的騎士被拋到泥濘裡,遭到後面的戰馬踐踏。當法軍騎兵接近長弓手時,簡易拒馬又給法軍騎兵造成瞭慘重損失;不斷有剎不住腳的戰馬撞在拒馬上,騎士向前拋出好幾米遠落入英軍陣中,連右翼騎兵指揮官威廉爵士的坐騎也撞在拒馬上,他自己也落馬身亡。殘餘的騎兵轉身潰逃,迎面又撞上沖鋒而來的法軍下馬騎士,人仰馬翻亂成一團。在兩翼的法軍騎兵率先發動沖擊時,阿佈萊特也被迫率領中路的下馬騎士出擊。第一陣的數千名法軍下馬騎士在泥濘裡徒步向英軍陣線沖鋒。泥濘的地面被馬蹄踩過,更加難走,而第一陣的騎士們現在正在狹窄的戰場上毫無秩序地亂跑,加劇瞭陣型的混亂;英國長弓手的箭雨雖然無法擊穿法軍騎士的板甲,但也迫使整個法軍戰線向中間擁擠,而在他們前面,英王亨利正親率英軍騎士嚴陣以待。

法軍推進到50碼時,長弓手開始平射。此時由於距離過近,板甲對長弓箭矢表現出的防護性能大大減弱,法軍騎士中不斷有人被射倒。法軍騎士接敵時已經沒有任何沖擊力,他們雖然嘗試揮舞手中的長戟,但卻發現由於隊形過於密集沒有施展空間。然而精疲力竭的法軍騎士仍然沒有退縮,他們試圖依靠數量推著英國騎士向後退。這時英軍的長弓手紛紛從側翼加入戰團,伺機絆倒法國騎士並用短劍匕首刺殺他們。法國騎士一旦跌倒就深陷泥濘難以起身,又成為趕至而來的其他法國騎士的絆腳石,導致摔倒的法國騎士相互堆疊,英軍陣前的法軍屍體很快便堆積如山。在第一陣陷入混亂時,法軍第二陣的下馬騎士沖鋒而至,再次與第一陣的殘餘兵力擠成一團,毫無懸念地遭到瞭屠戮。

法軍第三陣的騎士們看到第一陣與第二陣法軍的下場,紛紛潰散,隻剩下馬勒爵士率領大約600名重騎兵準備沖鋒。然而這時發生瞭意外,有人報知亨利,英軍後營遭到瞭攻擊——英軍沒有留下任何預備隊,而這次攻擊並不在法軍計劃中,後來被證實實際上是法國當地貴族的一次劫掠行為。亨利瞭解到這一情況,擔心數千名法國戰俘乘機發難,毅然決定屠殺俘虜。英國貴族們強烈反對執行這種不名譽的舉動,因為這種野蠻行徑違反騎士精神,而且戰俘能夠帶來巨額贖金。然而亨利沒有收回成命,仍派遣200名長弓手執行殺戮。長弓手們很快便將身披重甲、手無寸鐵的法國俘虜屠戮一空——大多數法國貴族俘虜都遭處死,包括身份顯赫的公爵等人。

阿金庫爾會戰到此結束,以英格蘭長弓手作為主體的英軍再次以少勝多,取得輝煌的完勝,此戰也成為名留青史的經典會戰。法軍損失過萬,貴族階級成員的損失可能超過5000人(包括一部分被俘但未被屠殺的),其中包括3名公爵,9名伯爵,92名男爵。皇室總管阿金萊特死於陣中,大元帥佈錫考特被英軍俘虜,雖然未被作為戰俘屠殺,但也未獲贖回,最終在英格蘭客死他鄉。英軍死亡人數沒有具體記載,但從包括約克公爵、薩福克伯爵等顯要人物都戰死的情況來看,傷亡數目也不會太少。另外,根據比較新的研究,約克公爵所部(約400人)戰死至少94人,因此有研究者推算英軍陣亡人物可能在500到1500人之間。在阿金庫爾會戰後法國無力再戰,法王查理六世於1420年簽署條約,承認英王亨利五世為他的合法繼承人。次年亨利迎娶凱瑟琳公主,正式取得法國王族身份,這樣查理六世死後,英法兩國將實現合並。然而1422年亨利在法國南部征戰時染病去世,時年35歲。兩個月以後,法王查理六世也撒手人寰——亨利就這樣與法王之位擦身而過,未能完成他登上法國王位的夢想。

結語

阿金庫爾會戰是英格蘭長弓最後的輝煌。在阿金庫爾會戰中,長弓便已經難以穿透法國騎士的板甲;從15世紀中期開始,火器逐漸在歐洲流行,威力也愈發可觀。英軍對此也有切身體會——1453年英法百年戰爭的謝幕戰卡斯蒂永戰役,法軍用火炮和火繩槍將沖來的英軍士兵打成碎片,取得完勝。16世紀的戰爭則正式邁入瞭火器時代。從亞平寧到尼德蘭,整個歐洲大陸硝煙升騰,大行其道的火槍火炮令威風一時的長弓黯然失色。長弓在戰場上的作用再次大幅降低,連長弓手們也開始越來越熱衷於嘗試使用火槍。

卡斯蒂永戰役中面對法軍火炮陣地的英格蘭長弓手。

15-16世紀也是英國圈地運動愈演愈烈的時期。大批農民失去瞭土地,或遠走他鄉,或到處流浪,成片的農田變成瞭牧場,傳統的村落社區瀕臨崩潰,年輕人們聚集在教堂外拉弓練箭的景象也逐步減少以至消失。雖然都鐸王朝王室和長弓協會極力維護長弓的存在,為長弓制定瞭各式各樣的規章與條款,甚至於1569年立法制止長弓手換裝火槍,但兵員的枯竭已無法逆轉。到瞭伊麗莎白時代的1590年,長弓與火槍的支持者們進行瞭一次大辯論。辯論的結果仍然對長弓不利;終於,1595年頒佈的《終止長弓法令》為長弓蓋棺,這也宣告長弓最終退出歷史舞臺。長弓手與長弓最終被火器取代,然而歷史將會記住這種簡單而有效的兵器和它的弓手們。英格蘭長弓手有理由為他們的長弓與弓術感到驕傲——他們出身貧賤,地位低微,卻團結一致,無所畏懼。正如莎翁筆下的英王亨利五世在阿金庫爾會戰中的演說裡提到的——“從今天到世界末日,我們都將會為世人所牢記。我們是幸運的少數,我們情同手足。今日與我並肩浴血者,都是我的兄弟。”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

返回顶部